青山蹲在元衿身边,也捧着脸,问:“公主,是不是湖上的大雁太吵了?要不我去找太后娘娘把它们都抓起来?”
“湖上哪有大雁?”
元衿没好气地说,可顺着青山的手指向望去,畅春园素来平静的湖面竟然飞过一排大雁。
大雁通身灰褐色,只在尾部和长颈上有一片白,它们低空飞翔,橙黄色的鸟掌划过水面。
元衿颇为怕鸟类,前世也只有去动物园时才会见到几只,她认不出来这是什么雁。
“这是什么雁啊?灰不溜秋的。”
“鸿雁。”
不是青山答的。
元衿回头,那血红袈裟的喇嘛手上站着一只雁子立在五步开外。
是神童敏敏。
不,是神童喇嘛巴拜特穆尔。
对着这位颇有名望的塞北高人,元衿礼貌地站起来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巴拜特穆尔抖了抖手臂,他小臂上的鸿雁随即振翅高飞。
他眼光追随着它,直到它消失在天空的尽头。
再回神来,也双手合十朝元衿拜了一拜。
“五公主康安。”
他的嗓音轻柔平淡,或许是常年念经的缘故,吐字发音竟然都透着股空灵的气息。
“那是鸿雁,夏日的时候会停满草原。”
巴拜特穆尔凝望着畅春园后湖不断飞过的成群鸿雁说:“天冷了,京城便也能见到。”
元衿问:“天冷了?”可问出口,元衿又笑自己问的太傻。
她赶忙找补:“也是,冬天了,鸿雁要往南飞。”
巴拜特穆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又说:“到了春天,鸿雁终究还回北归。到时还会看到成群的鸿雁飞啊飞,回到见翠的群山里,喝化开的第一汪山泉。”
他的满文很好,说话时没有半点生硬,描绘着元衿没有见过的场景。
又一排鸿雁飞过,巴拜特穆尔举起手臂吹了一声口哨,一只幼鸟脱离队伍飞了下来,落在了他的血红袈裟上。
随即,那一群鸿雁都落了下来,散落在他周身。
元衿往后退了几步,拉住青山的手,闪过丝丝慌张。
他侧首问:“公主怕鸟?”
元衿屏着呼吸没动作,只是咽了咽口水不说话。
他用白皙的手指轻轻挠了挠小鸿雁毛茸茸的头顶,又是轻笑了下,然后再度抖了下手臂。
这些鸿雁似乎会听他的指挥,他一动就如收到号令般集体振翅高飞。
一路向南。
元衿看见巴拜特穆尔朝天空的那一笑,又一次想到了四公主说的:青青子衿。
他满身高洁与淡然,半点不像蒙古人。
这批鸿雁都飞走了,畅春园的后湖重归平静,只有两三株残荷歪头倒在浅滩里。
巴拜特穆尔单手搭在肩上,朝元衿鞠躬致歉,“抱歉,吓到公主了。”
“没有。”元衿抬头瞧了瞧复归平静的天空,不禁笑说,“你和这些鸿雁好像很熟悉。”
“我从小看着一批批的鸿雁长大,每年送他们走,再等他们回来。”
他也看向天空,抬起头时,脖颈处得白麻衣襟露出了一大片。
“来来去去,看多了都会熟悉的,没什么特殊。”
“哦,这样。”
元衿淡淡地点了点头。
巴拜特穆尔再度鞠躬,“抱歉,我只是在住处看见鸿雁飞过,才走出来引它们的,希望公主不要介怀。”
“你是听见我说它们惹我讨厌了吗?”
他笑而不语,显然是听见了。
元衿噗嗤笑起来,用力摇摇头,“不是不是,我说的燕子不是这些大雁,那只燕子不像它们,它们很纯净很可爱。”
“那就好。”他说罢便要离开。
元衿又叫住了他。
波光粼粼的湖边,金色夕阳的照应下,她笑语盈盈地问:“敢问神童住在哪里?最近好像不怎么见您?”
这几日马场比骑射,这位神童没有出现。但他自来京存在感便很低,便无人问起他。
“小僧暂住在福君庙中,近日正为孝庄太皇太后写经,故而没有去马场观赛。”
元衿目光沉了沉,这写经的事她在皇祖母跟前有耳闻。
太皇太后大丧时,康熙去信要求蒙古藏地凡地位崇高的活佛高僧皆要在百日之内手抄经书及开光陀罗经被送至京城,
而当时正逢漠北准噶尔和喀尔喀闹翻,巴拜特穆尔跟随的法王当时颇有首鼠两端的意思,圣旨送到时法王以漠北纷乱战事频频贡物无法送出为借口,比所有高僧都送晚了一个月。
当时康熙没说什么,可如今准噶尔在大战后退后防线千里,喀尔喀诸部原有土地尽归大清,法王早已改了面貌成为漠北尊崇清廷第一人。
康熙于是顺着法王自己搭的梯子“蹬鼻子上脸”,要他座下最知名的神童给太皇太后补“点”经文。
这“一点”是九千九百九十九遍。
元衿听说时,除了感慨帝王心思折腾人时的牛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巴拜特穆尔最后朝她双手合十,念了句“平安吉祥”,转身离开。
元衿站在原地长吐了口气,青山来拉了拉她。
“公主,你没事吧?那些雁子吓到你没有?”
“没有没有。”
元衿转转脑袋,脸上又挂上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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