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们的亲叔父叛乱,联合内应埋伏在先帝出宫的狩猎途中,截杀了皇子车驾,意欲斩草除根。
在御林军的抵死相护之下,他与彼时已是太子殿下的哥哥,还有一名奶娘堪堪保住一命,流落山野,不得已藏身在山洞之中,躲避反贼的搜捕。
那时,他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童,亲眼目睹了刀剑厮杀,血流成河,以及御林军的全军覆没,心中惶然不定。
他问:“我们会死吗?”
他倚靠在奶娘温暖的怀抱中,昼夜不歇的奔劳让他又饿又累,迫切地需要有人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
奶娘唤作妙姑,是他母后身边的忠仆。
她年轻的面孔上与他一样,写满了恐惧、以及对未知前路的忧愁。
分明听到了他的询问,却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不会。”
反而是一道淡淡的童声响起。
他骤然抬眼,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哥哥。
除了一双近乎妖异般的灰绿色眼眸外,哥哥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民间有说法双生子一强一弱,他不止一次听妙姑说,他们兄弟二人出生时,哥哥的体质极好,长到这么大都无病无灾,自己却一直生病,羸弱非常,抱在手里轻飘飘的,像是只瘦弱的小猫咪。
所以一直以来他总是被保护被忍让的一个,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他优先,哥哥从来都不与他争抢。
而哥哥他,从来没有不满过。
他看上去像是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他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是很喜欢这个哥哥的。
总是跟在他身后,皇兄、皇兄地喊,与他同吃同住,几乎形影不离。
而对比他对哥哥不加掩饰的喜爱,哥哥对他却一直都是淡淡的。
既没有过分的亲昵,也没有表现出抗拒和厌恶。
那时他不懂,后来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在这个哥哥的心目中与路边的花草、天上的飞鸟和水里的游鱼……与世间的生灵万物都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他记得那是一个深夜,他在睡梦中被人抱起。
睡前,他喝了一碗妙姑盛来的米粥,放在以前他是不会吃这种粗糙的东西的,这种时候也一声不响地喝光了,喝完以后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只是睡着以后,依然能够感觉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却眼皮沉重,醒不过来。
他感到自己被抱到了外面。
失去了山洞的遮蔽、浑身暴露在寒冷的雪原之中,甚至能够听见寒风灌进耳朵里的声响。
模模糊糊中,他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你要做什么?”
那几乎不像是一个孩子会有的语气,冷淡中带着质问。
“太子殿下,”妙姑似乎也没想到哥哥会出现在这里,颤抖的声音里透出惊惧。
他甚至能够听到,她忽然变得紊乱、粗重的呼吸声。
“此处距离帝京,大约还剩下三天的路程。可是我们剩下的食物……只能支撑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活着,所以……”
“所以只能丢下一个人。”
她的语气不像是对弟弟说话般,总是带着温柔的诱哄,而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小心翼翼地跟面前的孩子商量:
“奴婢必须这样做……皇后娘娘待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豁出性命也要报答。奴婢已将你们的衣衫调换,到时候,叛军会以为您已身死,而放松对我们的追捕……原本,奴婢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护得您与六殿下周全,可是您的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只有太子殿下活下去……”
她带着哭腔说,“只有您活下去,奴婢才算不负娘娘,不负官家……”
什……什么意思?
时至今日,施见青依旧能够体会当时五雷轰顶的感受。
作者有话说:
弟弟身为人的尊严在那一年就被粉碎地彻底,这么多年一直都没长大过。所以弟弟才对被选择有执念啊~
第17章 我在等你
他要被扔下了吗?
被一个人留在这个寒冷的、可怕的、没有人的地方?
即便是在梦中还是深刻地感觉到了那种恐惧。
寒风如同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疼痛非常,施见青想哭却无法哭出声,想大喊大叫想挣扎着、从这个总是温柔哄着他、却在这一刻让他去死的女人的怀里逃离。
却像是被掐住喉咙、发不出声音,四肢也如同被死死绑住,动弹不得。
不……
他不是尊贵的皇子吗,为什么会被放弃?
为什么他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这一路他忍受着磨脚的鞋袜,即便起了血泡也不吭一声。
忍受着饥肠辘辘的折磨,因为他知道不忍就活不了了,他不是没有大吵大闹过,却没有用。
妙姑永远只会在一旁暗暗垂泪,而哥哥呢,总是一言不发,表情冷静地一旁等着,直到他哭完了,才走上来用帕子给他擦干脸颊。
哥哥从不安慰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眸淡漠无情。
没有对弟弟的关爱心疼,也没有对未来的恐惧迷茫。
娇生惯养的小皇子就这样被逼着学会了长大。
他的心中有太多太多的不甘。
他要死了吗?
为什么……他是被放弃的那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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