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
她发现,上面以一种细致而诡谲的笔锋画了一幅壁画。
画上似乎是一个仪式。
一个披着斗篷的黑衣人站在巨大的石床前,一只手执着弯月似的镰刀, 正低着头温柔地看着床上之人。
镰刀直指床上人的心口,有血一滴一滴地淌下来。
石床外, 一轮血月高挂天边。
血月下,是刻着冲出梵文的寺庙,寺庙重重, 一棵棵黑色的树木围寺而建, 每一棵树上都挂着破布般的东西, 可再仔细瞧, 那被风扬起的破布是一个个人。他们睁着空洞的眼睛, 齐刷刷看向寺庙的大门。
整幅壁画都被被这阴森的笔调勾勒得恐怖,而恐怖之余,又仿佛蕴含着某种奇怪的力量。
江蓠看一眼, 鸡皮疙瘩都起了来。
连忙闭上眼睛,可闭上眼睛,耳朵却能听见。
石阶被人踩着,发出有规律的“笃、笃、笃”声。
有阴诡的声音自侧方传来:“我以为你不会怕。”
江蓠这才睁眼, 侧目看去, 她没看见说话的黑衣人, 却看到了旁边的滴漏。
滴漏在一滴一滴往下, 刻度已经接近子时。
时辰…快到了啊。
“我当然会怕,”她道,“人皆怕死。”
这时,黑衣人已经走到了床前。
江篱这才发现,他换了一身衣裳。
还是黑色,但款式与壁画上的一模一样,斗篷样式,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隐在黑色宽帽下的下颔,以及袖口间隐现的金丝。
那金色丝线在袖口和衣袍间流动,仿佛蕴含了某种诡异而强大的力量。
江蓠又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面前人不再是个人,而是某种不知名的强大生物。
她动了动,先前被包扎好的手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斗篷人矮身下来,黑色的发丝垂到她的脸颊。
江篱闻到了一股似乎在哪儿闻过的气味。
是…
对,寺庙,寺庙里长久供奉着的檀香。
江篱眯眼想:这人会是谁呢。
斗篷人却只是将手指沿着她脸,虚虚地往下滑,最后,到她下颔。
他托起她的下颔:“可我没看出来你怕。”
他道:“你若真的怕,刚才为何不自己先出去,反而让你的褚姐姐先出去?你明知道,你有可能没命。”
“可别告诉我,是那什么谦让有爱、姐妹情深之类的鬼话。”
江篱却啐了他一口。
看着斗篷人避开的脸,她笑了声,以轻蔑的口吻道:“必定是无人爱你,你才不知道什么是真情可贵。”
“我真可怜你。”
斗篷人一愣,摸摸脸,笑了:“可怜?”
“你看看,现在是掌握生杀与夺之权的我可怜,还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你可怜?”
他叹:“也只有你们这些俗物,才把这虚幻的不值一提的爱,当作是人间真谛…若你一世又一世地经历,便会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妄。”
江篱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就在刹那间,她捕捉到了一直被她忽略到的真相。
“你是…莲翀?”
她以一种做梦的口吻道。
到后来,那语声越来越流利,越来越确定:“你是莲翀郡王,对不对?”
斗篷人愣住了。
良久,他笑了起来。
“啊,被发现了,”他伸手,揭开宽帽,手伸到面前一扯,蒙面的黑布被扯下,一张熟悉的脸就露了出来。
鼻梁高挺,面如冠玉。
还有一双桃花眼。
可惜从前那温柔多情的桃花眼此时被阴鸷和愤懑填满,几乎让它完全变了模样--所以,她才一开始没认出他。
“你很聪明。”莲翀道,“怎么猜到的。”
江篱却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
即使心中笃定,可当真正的答案揭晓时,依然受到了惊吓。
怎会是莲翀郡王?
那个汴京城里满楼红袖招、风流浪荡的莲翀郡王?
是了,走马章台,所以死的才多是烟花之地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活着还是死去,本就不会有太多人在意。
江篱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件事。
她和沈朝玉在揽书楼碰到的一桩□□,偷情的人里,一个叫“烟娘”,那烟娘叫着的,也叫郡王。
现在再想,那郡王的声音和此时他的声音很像。
“为…什么?”
她艰难地问出口。
为什么是她。
之前明明有更多的机会,为什么要挑现在动手。
江篱脑子里有太多的疑惑。
“你--”他突然靠近她,那双黑得诡异的眼睛盯着她,“猜?”
江篱打了个寒颤。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与这样一个脑筋不正常的人讨论犯案动机,本身就是一场可笑的事。
“哈哈?你怕了?”莲翀道。
江篱挪开视线,却突然一愣。
她发现,壁画她还遗漏了一处。
在墙角的混沌成一团的阴影处,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一个头烫戒疤、身穿莲衣的活佛,活佛双手合十,垂目怜悯地看着面前的一团黑雾。
黑雾张牙舞爪,唯独中间缺了一块--就像是人的心,被凭空挖去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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