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和平时一样,手里捧着个蛐蛐罐,领着一群人大摇大摆地穿过街市,在经过街中心时,被一条突然窜出来的大黄狗吓了一跳,手中的蛐蛐罐摔了。
蛐蛐从罐里面跳出来,他忙招呼随从们追。
一群人在大街上大呼小叫地跟在一只蛐蛐儿后面追,眼看就要追着了,那蛐蛐儿慌不择路,两条腿一蹦--
直接蹦到了沈朝玉鞋底。
于是,被他重金买来的常胜大将军成了沈朝玉鞋底下的一滩泥。
三皇子当场就不干了,拉着沈朝玉撒泼打滚就要他赔。
沈朝玉哪里会赔他蛐蛐儿,只是叫了竹青,拿了根小棍儿,将那双鞋悠悠然换下来,而后将鞋底儿连着蛐蛐的尸体“啪的”丢到他面前。
“原物奉还。”面上还是一派仙气儿。
三皇子当即气得就要叫人打他,可话还没出口,就见到这长得贼白贼好看的少年郎君右臂上挂了一圈黑布。
黑布上还别了一朵小白花。
“原来是家里有人过世了呀。”
三皇子想。
那不大的心眼子突然放开了,心想,一只蛐蛐儿而已,就不和他计较了。
于是放了句狠话,就领着人浩浩荡荡走了。
再后来,三皇子才知道,今天这街市上碰到的少年郎就是镇国大将军的儿子。
镇国大将军的妻子在前几日死了--这事三皇子也知道,他还记得,当时他父皇还下过旨的,让大太监领着人去颁旨的。
此后又有了几次交集。
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三皇子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个特别好的东西,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满京盛誉的沈朝玉愣是没嫌弃他,两人偶尔还会在一起吃个饭,喝个小酒。
所以,三皇子对沈朝玉家中的情况,是有些了解的。
俗话说人走茶凉,将军府茶凉没凉他是不知道,只知道大将军在前妻死后不到半年,又续娶了。
续娶的那位身份不高,是个农妇,三皇子生怕沈朝玉吃亏,还特意去探了虚实,发现那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妇,大字不识几个,长得一般,身体还因为常年操持农事带了点粗壮--三皇子是不太明白大将军怎么就看上她了,不过念在这农妇性情柔顺,进门后对沈朝玉毕恭毕敬,不摆什么母亲的架子,也就不管了。
而在褚家的别庄,褚莲音也正和江蓠说起这桩事。
“沈朝玉的阿娘去世了?”
江蓠愣在那。
她还记得晋阳府上那个温柔婉约的女子。江蓠的阿娘在她出生时就因难产去世了,她所有关于阿娘的想象都来自阿爹的复述。可当她第一回 在晋阳府见到沈朝玉的阿娘时就觉得,如果她阿娘还活在这世上,一定也是这样的。
她会有水一样的温柔,还会有阳光一样的温暖。
晋阳府的女人都是天生大嗓门,追着自家汉子跑时偶尔还会抡着刀,身上天然带了边关的那种劲。
而沈朝玉的阿娘就不同,她就像是水做的,说话时细声细气,做事时有条不紊,从不与人争辩,也从不苛待下人,江蓠就没见过比她更有礼貌的人。
印象里有一回,她追在沈朝玉身后,沈朝玉嫌她麻烦,施展轻功跑走了。
她追之不及,摔了一跤,将军府的后院有个演武场,演武场上列了个兵器架,她就摔在那兵器架旁,额头磕到架子的横梁,当场就起了个包。
边关长大的孩子哪里会在意这些,何况江蓠是个没娘的,拍拍腿就要起来,谁知面前蹲下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问她:“痛不痛。”
那女子也穿了一身白,身上的白裙比她阿爹带回来那条还要好看,裙摆上用银丝绣线绣着她从未见过的花纹,眼睛比天上的银丝绣还要亮。
她问她“痛不痛”,还用那块干净到看不到一点尘土的手帕替她擦脸。
那是江蓠第一次感觉到阿娘的温度。
香的,软的,暖的。
她想,如果她阿娘还在,一定也是这样,会替她用手帕擦脸,会替她拍身上的土,会温柔地问她,疼不疼。
之后,她就被沈朝玉的阿娘牵着手带进了院子,她替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梳了个漂亮的头发,而后,送到了她家院子。
江蓠现在还记得那时牵着她手的温度,记得当时阳光穿过树叶落到脸上的微烫。
后来再想,她追着沈朝玉跑的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的阿娘。
如果她嫁给他,她也就能叫那个会给她擦脸、梳辫子的女人叫阿娘了。
可惜,沈朝玉不喜欢她。
“什么时候过世的?”
江蓠茫然地问。
“好像是从晋阳回来?反正没多久就去了。”
若是这样的话,沈朝玉当时多大?
十一,还是十二?
江蓠努力地推算了下,却发现推算不清。
但她还记得,有几回跟着阿爹去将军府,看到那温婉的女子与英俊的小儿郎坐在院子里一块温书的场景,当时阳光正好,书声朗朗,女子脸上的笑温柔似水。
而现在那温柔的阿娘没有了。
江蓠突然不知什么滋味,一别经年,原来他早早便有了变故,而不单是自己。
“想什么呢,都过去那么久了,”褚莲音道,“沈朝玉现在挺好的,还有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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