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姜出这辩题,一是试才,二是试心。
自古以来关于秦亡之因的议论,或说亡于政,或说亡于制,针对胡亥与赵高这两大罪臣来争论谁的罪过更大,实在罕见,故而这辩题方才在楼下刚念出时,便有人直斥荒唐,可楚姜却明白,若要将这辩题辩得精彩,少不了引经据典,也更能看出思辨之能。
她仔细听着楼下辩论,便听那两名太学生都激烈批判了秦始皇病逝时的沙丘之变,对于公子扶苏的正统地位都十分捍卫。
听到这里,她便笑了笑,陈询瞬间明白了这道辩题的意义所在,“九娘便不怕他们只是口上说说?自古文人虚伪,心口不一的数不胜数。”
“当初他们与刘峤的往来,不过是看着入仕无望,刘峤恰对他们示好了,便想着为他做个幕僚罢了,若他们真与乱臣结交甚密,陛下也不会让他们入吏部侯职了。无论他们是心中以为东宫正统才是皇朝之基,还是因为刘峤已死才如此说,如今我要看的,只是他们对于东宫的看法,看他们会不会在太子对他们态度温和时趋之若鹜,如今二人这般抨击胡亥与赵高对东宫正统的谋害,可见心头是虚着的。”
她说完又向楼下看去,只听二人又就着“指鹿为马”大辩了一回,然则话语中总不忘提到几句公子扶苏的仁德。
陈询拊掌笑道:“这些文人表忠心的方式可真有意思。”
楚姜笑看他,“师兄这话说得,倒似自己是个不通文墨的粗人一般。”
“在九娘面前,我可不就是一个粗人?”
这话本无他意,只是他眼神过于缱绻,楚姜面上一红,嗔了他一眼再不肯理他。
又过半刻,辩论才算是停了下来,楚姜见到那位没参与辩论的太学生十分急切地出来发表意见,便知道此行目的达成了,又听了一场辩论才下楼离开。
陈询本还欲避着,楚姜便笑道:“满长安都知道我看上了陈王孙,陈王孙还怕什么?”
陈询轻笑,缀在她身后,“九娘若不怕,我自然不怕。”
这日正是休沐,楼中宾客甚多,更有诸多女眷来此,见到一个俊美无俦的郎君护着一个戴帷帽的小娘子下楼,不少人都看了过去。
“那是谁家女公子?哪里找的这样俊美的夫君?”
“那小娘子穿得如此贵气,那郎君却一身布衣,可不像是夫妻。”
“可是哪有这样气质端贵的仆从呢?”一位贵妇人看了眼自己身后的两个随从,不免露出嫌弃之态来,又叹道:“瞧那样子,或许是寒门出身的,正在讨好未来的妻子,那小娘子倒是好福气,这样的俏郎君,竟叫她捡着了。”
“去问问是哪家的?订亲了没有?”
“张姐姐这话倒像是没有订婚你就要去抢来一般,怎地上回抢的那个俏书生不如意了?”
左十娘没好气地看了眼她们,她刚新婚不久,十分不习惯这群贵妇们说话时的荤素不忌,兼之认出了楚姜身边的采采,虽不曾见过陈询,却也想得到是谁,便出声道:“姐姐们可瞧仔细了,九娘虽不常与你我来往,我们几家却都沾亲带故的,抢了她的未来夫婿,怕是在族里面不好说呢!”
众人闻言都想了想是哪个九娘,便有人觉着采采眼熟,“那不是楚九娘又是谁?”
“那一个,岂不就是陈王孙?”
这话一出,这些贵妇对陈询更加好奇了,有几个甚至走出了阁子,就直接站在廊上对着他们瞧。
陈询察觉到视线,唤了楚姜一声。
楚姜佯作未觉,等出了楼才道:“师兄莫怕,她们只是瞧新鲜罢了。”
陈询随着她一道上了马车,“我听着她们那话音,倒是十分轻佻。”
她抬眉道:“师兄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爱在渭水畔挑俏书生的贵夫人?她正在其中呢,不过也不须怕,她向来讲究你情我愿,从不强求。”
“只怕今日之后,长安就要风传你与情郎私会了。”他将车中案桌摆开,为她斟了一盏茶。
她浅浅饮了一口,低声道:“我还担心她们不去传呢!”
陈询听了,正要揽她,便听见楚衿欢快的声音传来,“九姐姐,我赢了一张大弓。”
他忙端正颜色,坐直了身子,楚衿进车时看见他还惊讶了一瞬,下一刻便将叫仆从将弓递上来,“小将军也在吗?你替我看看这张大弓,左十三娘说是宝贝呢!”
楚姜忍着笑,倚在一旁看他拿着弓教楚衿,不时见到他幽怨的目光传来,故作不见,逗着楚衿去烦他。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山色撇落辉光,随着辘辘声往城中去。
萧萧落叶中,陆十一抱着书从书肆出来,身后跟着不停追问的顾妙娘,“十一郎,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现在可不怕死,你要是再不告诉我十九郎在哪儿,我马上就死给你看。”
陆十一见到她颈上因刀伤还未好的伤痕,十分怕刺激到她,温声细语道:“十一娘,退婚书我已经送到了三夫人手中,误你一场是十九郎的错,你想要任何弥补我都应你,只是他犯下了错,我送了他去一位隐世的大儒座下,那大儒规矩严,见他心性不稳,要他三年不得见客,否则便要逐他出师门,连我也不能见他,恕我实在不能告诉你他在哪儿!”
“我不算外人啊!”顾妙娘提着裙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你送来那些珍宝我都不稀罕,我就想见到十九郎,有些话我必须当面跟他说,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怎么是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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