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姜感激一笑,“多谢内官提醒,说来我回京数月,倒不曾进宫拜见,想来娘娘该要气我了,本来早便要去的,倒是家中事情繁忙,母亲又有孕在身,实在脱不得身,正好我给娘娘做的两身披袄刚过完香,劳内官替我送一趟,也请她不要担心我,等事情忙过了我再进宫去拜见。”
内监自无不应,楚姜便劳他稍等,回到房中便收拾起一个包裹,出门时手上又拿了一只锦盒,只见她笑着递去,“我记得王内官腿脚到了寒湿之日便不灵便,疼痛难挨,父亲怨是我小时候总要他老人家抱着玩,害得他落了病,这里头是一张神医赠的方子,江南水雾重,多些老汉腿脚亦有此症,都是赖着这方子治好的,烦请内监为我一并送去,也算是我报答他老人家的。”
内监倒是先替着上司推了一句,看她神情实在诚恳,便也接了来。
等到采采拿着药来,他接过时,便觉袖中有什么东西坠下,心中明了,待分别时又听楚姜道:“还要烦请内监告知我父亲,我会照料好母亲与妹妹,请他安心辅佐殿下,对了,也告知殿下,我这里的药足够,叫他不要担心虞女史的病,药吃完了,尽可来取。”
内监一一记在心中,离去时惦着袖中那块暖玉,倒是心情颇好。
楚姜等他身影离了院中,才轻叹了一声,叫采采去顾媗娥院中通报一番,又特意嘱咐她一定要好生劝慰几句。
阿聂因知她敬爱顾媗娥,问道:“女郎何不亲去?夫人孕中思虑重,采采嘴下没个轻重的,万一叫夫人动了胎气可不好了。”
“殿下与父亲托了如此重任于我,可是耽搁不得的。”
阿聂看她匆忙要往院外去,赶紧取了伞跟上,却不明白她说的重任是什么,“殿下与郎主何时……”
楚姜回身叫她止步,“叫个小丫头跟着我就是,阿聂,神医赠我的那本药方,你即刻叫人去抄下来,每一份都要单独放,再备上十份礼,便照着……照着我回外祖家看舅母们的份例来,还有,把沈当叫来院中候着,我有要事让他去办。”
阿聂观她面色凝重,知道事态不好,忙将伞交给一个婢女,自己去忙她交代的事。
她一路向楚崧的书房过去,穿花过柳,她侧眼见锦色春荫,渐觉天子恩威难测,恰如这般繁盛光景,春夏灼人,秋冬凋敝,今昔加身之锦绣,哪日凋折惨败,才是可怜。
想着她又加快了脚步,等进了书房翻找到那只楠木盒,心中忽生怔营,暗吐了一口气才打开来看。
然而盒中,确实只有一本字帖。
是楚崧所擅的楷书,写的是《易传》中的《彖传》,她仔细翻过数页,却未见任何字帖之外的交代,不觉蹙眉,又从头翻了一遍,依旧无果。
她父亲为何要写《彖传》?
她随手翻开一页,目光探去,忽想起她父亲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明璋,阴谋阳计,早有记载,故曰读书人仁义,读书人奸狡。”
她怔然垂眸,看到随手翻开的这一页上正是一个《随卦》的卦辞。
“随,刚来而下,柔动而说,随。大亨贞,无咎,而天下随时,随时之义大矣哉!①”
书墨自纸页里脱离,萦绕在她眼前。
她忽然便想明白了,不觉露连个笑,默念道:“‘而天下随时,随时之义大矣哉!’卦若家国、似君臣,君臣相随,君是君,臣是臣,东宫是储君,梁王是臣下,哪有臣下不敬上的道理呢?”
想通之后,她便匆匆抱着锦盒回去,正见到沈当侯在廊上,见到她来,沈当也面露忧色,“女郎,属下刚得知东宫众人俱被禁闭宫城中……”
“是有书生告发太学试舞弊,殿下与我父亲、三哥,都为了避嫌,留在了东宫。”
沈当惊讶,“女郎可是有事情要属下去办?”
楚姜点头,问道:“殿下护着的那个吴厝,现今如何了?”
“之前恍若疯癫,整日在客舍里喝酒写诗,之前多有书生去寻他辩论,只是其所言俱是指摘门阀,渐渐便少人去了,太学试放了榜之后他倒是震惊得很,却因不肯去太学报道,又多了些名气,已有许多人前去请他做幕僚,更甚者,扬州刺史还征辟他做豫章郡的郡守,却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楚姜拧眉,扬州刺史李甫珃?一念闪过,她也想到了其中关节,天子广纳寒士,李氏也愿意顺势,李甫珃收一个吴厝,或能打破他庸碌的官声。
“可有人对他下手吗?”
“有过一回,被太子殿下派去的卫兵发现了,不过也不曾抓住什么证据。”
楚姜点头,沉声道:“后日夜里,你带几个人去刺杀他,务必隐匿身份。”
沈当正错愕之际,便听她继续道:“现在护着吴厝的,你之前也见过,你与他们的长官通个气,问他要一块东宫近卫的令牌,刺杀之时只要闹出动静就是……”
他越听心中越是惊恐,不敢相信她竟如此大胆,然而看她神色如此镇定,听她淡淡解释了几句,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他临走时,楚姜又叫住他,“季甫,替我送个口信去城外大营,叫我六哥务必不要回来,让他与我三哥一样,在外避嫌,不要散发议论,不要心生不满。”
沈当垂首,看她扶着栏杆莲步轻动,掠过柱子时身形纤瘦得尽数被挡住,只有一片轻薄的碧绡得彰见人影,这样一个弱女子,能撑起如此重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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