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小,辘辘的车轮声并未盖住这一句,方晏挥鞭的手一滞,随即才扯了扯嘴角,身子往后仰了些,缓缓道:“这位娘子,某正想着寻个花匠的活计做,听说府衙里花木布置奇美,娘子若是方便,能否允我也去里面看看?”
楚姜一听他打的竟是这主意,反问道:“府衙里闲人怎去得?”
“如今某是您的车夫,该不是闲人了。”
楚姜却纳罕以他的本领,进个府衙该当不是难事,怎么还要跟着自己进去,不过如今二人有共同谋议,自也要应下他的这话,遂痛快应了。
“多谢娘子成全。”
她本要再说几句,却看阿聂十分防备地盯着车帘,想想便也作罢,捧着暖炉靠在琴几上,从不时掀开的帘子能见到他玄青的布袍上不时有雨点洇开,不知为何,又生起了探究之心来,他究竟为了报仇都做了什么筹谋?他之后又要怎么杀陈粲?
可是她知道他不会说,那夜即便她如此逼问,他也并未详谈,只是一个虞巽卿撞来自己的刀前,令他不得已才与自己说了。
她胸中突然多出一股躁郁来,遂别开了眼去,阖目养起神来。
在辘辘声中,冬雨也半点不让势,越发涨了动静,有几滴砸进车中来,湿了一片锦褥。
她受这雨势惊扰也睁开眼来,看到车帘上湿痕明显,放下暖炉拨开一点车帘,看到方晏的背上早湿了一片。
方晏听到身后微弱的动静,转头看了一眼,却见只有锦帘翕动,他按在鞭上的手不由也跟着翕动了几下。
他以为会听到什么话,却直等抵了府衙也没有听到她再开口。
“女郎,到了。”阿聂率先下马,撑着伞将人接下车。
方晏按着斗笠避开,似乎只是个尽心的车夫。
楚姜见他动作眸光微闪,正要带着人走进府衙去,忽见不远处也有两架马车悠悠过来,她眺目看了看车幌,低声道:“那是虞氏的马车。”
方晏本要卸下斗笠,闻声便按着斗笠走近她几步,“让他瞧见我随你一并进去。”
她心领神会,在府衙前随意交代了几句,等到虞氏的马车停下才领着人进去。
虞氏的下人早便想虞巽卿通传了楚姜在府门前,不等马车停稳他便挑开帘子看了过去,正见楚姜身后除家仆护卫外,有道高大的身影与他们格格不入。
他蹙眉看了一眼,等见到那身影进门时扶着斗笠的动作才似乎猜到了什么。
“当日会稽一行,难道有楚氏手笔在?”
他凝住心神,深知楚氏行事,必有太子点拨之意,难道太子至今仍不满虞氏的诚心?
扶他下车的虞七郎听到他嗫嚅,也向府衙门口看去,“父亲是见到了什么?”
他抚了抚衣袍,语气轻慢,“该是我们低估了西屏,恐怕他早便投了旁人了,徐氏一族,我们且还动不得。”
虞少莘也在婢女的搀扶下过来,听不明白他的话,却也不敢妄自开口,只是跟着他进到府衙去。
在前的楚姜刚入府衙便见到楚郁的长随侯在门口,见到她便上前领着她从偏道走去。
“九娘,本说要等到虞氏来人后一并审的,只是殿下半个时辰前就带着人来了,县令不敢耽搁,已经审问了一半了,六郎嘱咐小的领您去偏堂里听,不要惊扰了殿下。”
“除了父亲,殿下还带了谁来?”
“左太傅、顾少傅、陆学士、陆司直……”
楚姜听他念了一长串,便知太子对此也十分重视,又或是对虞巽卿十分重视。
“现下审问出了些什么?”她问道。
那长随边走边道:“先审了那些贼人,他们招供说是徐西屏买通他们,让他们去药庐里杀人,还有生擒到的几个在山中烧杀的匪徒,供词也是如此,便又提审了徐西屏,他说了是虞詹事指使他所为,目的是什么,他一并不知,只说虞詹事以他家族要挟,若是他不从,便要毁杀他家族,府衙又才派人匆匆去虞氏催促了。”
他刚说完这句,就见虞巽卿带着人匆匆往公堂里去。
楚姜脚步一停,余光看向了方晏,看他身形冷静,又向长随问道:“还问了些其他的吗?”
“陆学士问了一句,那夜他们几百之众为何只余到这几十人?”
她眉梢微动,“他们怎么回的?殿下听了又是什么反应?”
“他们说是九娘您以黄金珠宝利诱他们自相残杀,之后六郎便带兵来了。殿下听了只是笑,对郎主说九娘从来就聪慧过人,能利诱得他们自相残杀也是寻常事。”
说着这长随又似想到了什么,伶俐道:“左太傅听了便打趣郎主,说是九娘全学了郎主去,那陆学士看着倒是有些惊讶,不过并未说什么。”
她提着步子向前,皱眉看向公堂所在,慢慢来到一处偏厅,长随介绍道:“这偏堂本就是供贵人们听热闹的,能听清公堂,在此说话却不会扰到公堂。”
他话音刚落,堂中果真听到几句话音。
一时此间众人都不由屏息,方听清是一女子在泣诉自己受到贼人的欺辱。
“民女刚被掳去,双手便被绑住,双眼被蒙住,关在一间脏臭的屋子里,每日只得一碗粗食……”
楚姜慢慢坐在一张胡凳上,闻言抬头看向了身侧的方晏,眼中竟夹了点促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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