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张小心翼翼转述钱娇娘的话,“侯爷,夫人说身子有些不舒坦不用晚饭了,少爷中午吃饱了还未消食,夫人也不叫少爷吃了。”
邢慕铮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
丁张趁机道:“再有,爷,夫人说她的衣服还够穿,不叫裁缝们做。”
定西侯瞟了他一眼,虽未说话,丁张还是吓得缩了缩脖子,忙与下人们退下。邢慕铮一人在厅堂里坐着,他从前常独自用膳,也不觉哪儿不妥,但听多了钱娇娘与邢平淳在饭桌上的欢声笑语,他也想融入其中,即便自己不说话,听着也是好的。可是没想到他竟如此讨人嫌。妻儿都不愿出来跟他吃饭。
邢慕铮面对一桌珍馐佳肴没了胃口,他独自坐了一会,猛地起身唤人备马。
这都用晚膳了,人出去还能往哪里去?岂不只能往那烟花之地去了?丁张也不敢问,只能急急忙叫人把马给牵出来。
这一桌子的好菜没人品尝,丁张犹豫了一会,又叫丫头去请钱娇娘。钱娇娘这会儿倒是很快出来了,还把邢平淳和清雅一齐叫了出来,三人坐下来一句话不说就埋头苦吃。丁张在旁默默。这说好了的不舒坦与积食呢?
风卷残云过后,邢平淳第一个吃饭,怕邢慕铮回来赶紧跑了,钱娇娘对丁张伸了伸大拇指,擦了擦嘴打了个饱嗝,又与清雅二人出去施肥的施肥,浇花的浇花。丁张擦擦额上的汗,这哪里像是身子不舒坦,分明是见了侯爷不舒坦!
丁张自只敢在心中腹诽,叫人撤了饭桌,知道夫人不喜院中多人打扰,收拾好了便与下人们退了出去。这才一出来,迎面灰蒙蒙的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走来,走近了才看清是自家侯爷,他的手中还拿着一个大包裹,不知从哪里回来。丁张忙带人作礼,邢慕铮将包裹扔给一个手中空空的丫头,并对他交待,“拿这里头的夫人衣裳量了尺寸,去做新衣,料子拣最好的,样式做最新的,绣娘要最好的,做得好了夫人欢喜了,统统有赏。”
这莫不是从白大夫家拿回来的夫人衣裳?才说完侯爷就亲自去拿了,这风急火燎的性子……可是这点小事打发他叫下人去不就成了?丁张连连点头哈腰,邢慕铮扭头看见奴才端出来的食篮,随口问:“夫人吃了么?”
“这……奴才斗胆又去请了一回,夫人又稍觉舒坦了些,就用了些饭。”丁张谨慎回答,“少爷……也饿了,一齐与夫人吃了。”
邢慕铮的脸色隐在阴影中叫人看不清楚。
丁张忙道:“奴才这就叫厨房为您重新准备……”
“不必了,”邢慕铮沉声道,“把他们吃剩下的热一热端上来。”邢慕铮不是铺张浪费之人,那么一桌子菜,他们娘俩吃不完。
“诶,奴才这就叫人热去!”
邢慕铮进了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空气里散发着泥土湿润的气息,看来娇娘才向地里浇了水。东厢房的烛灯亮着,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也看不见影子。邢慕铮在葡萄架旁站了一会儿,跨过门槛进了西厢房。屋子里没有人,也没点灯,只有微微透进来的月光。邢慕铮缓缓坐进还在老地方的躺椅,他躺下轻摇,目光直视微弱月下空荡的桌子。若是以往,这会儿娇娘该在桌旁一边刺绣,一边与他唠嗑了。
现下只剩一片安静。安静得令人不舒坦。
邢慕铮扭头看向东厢房的方向,深不见底的黑眸讳莫如深。
第五十六章
金乌才挂上枝头,玉州城就已熙熙攘攘地活络起来。城中百姓开始了一天的活计,烙饼的滋滋地烙着葱花饼,打铁的哐哐哐打着热铁,买菜的扯着嗓子吆喝着菜名。虽已立了秋,天儿还是热的,金瓴街靠着玉水河,许多野孩子光着屁股在河里扎猛子,骑水骆驼,闹腾得要飞起来。
钱娇娘穿过金瓴街,走到头是玉州知府衙门。两头石狮子一左一右立在阶下张着血盆大口,只是看上去没有侯府门前两只小狮子神气。两个衙役腰前别着大刀守在朱红大门前,威仪十足。一台大鼓架在台阶右侧,用来给百姓击鼓鸣冤。没有天大的冤屈,老百姓都不敢贸然去敲这个鼓。这鼓一敲,告的都是权贵人家。
钱娇娘在底下停了一停,上了台阶直奔右侧,拿了鼓棒用力敲响了大鼓。
重重的鼓声引来好事者围观,立在阶下对钱娇娘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一衙役上前问道:“民妇,你状告何人?”
钱娇娘一字一句大声道:“我要告定西侯邢慕铮!”
底下一阵哗然。这一身布衣的少妇人,竟然敢告邢侯邢将军?
衙役似也没料到这妇人竟状告定西侯,一衙役粗声道:“哪里来的疯妇,快些走!”
“我不走,我不疯不傻,这大鼓敲了就是给百姓鸣冤的,你们因何赶我走?”钱娇娘挺了胸膛。
二衙役面面相觑,其中一衙役使了个眼色,另一衙役点头,转身进了衙门。一盏茶后,衙役匆匆走出来,叫钱娇娘跟他进去。
钱娇娘昂首挺胸,跨进了衙门。衙役带着她直直进了公堂,叫她在此等候,便转身离去。公堂空无一人,一张牌匾悬于正前方,钱娇娘只认得一个明,一个高字。两旁有一副对联,钱娇娘细细一字一字地看过。
片刻,自右侧帘后传来动静,钱娇娘寻声望去,只见一四十来岁,瘦高带须的男子穿着松鹤官服走了进来,看样子他便是玉州的父母官谢章。听说他是个好官,应是不畏嚣张跋扈的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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