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江闻从来没有改变过想要坐上那个位置的想法,只是他也知道,那时太子于百姓,于朝臣,都有很高的支持度,胳膊拧不过大腿,就算那时他真的孤注一掷与太子对抗,只会落败——或者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他侥幸赢了,也会输掉民心。毕竟在子民们看来,那个被三朝元老亲自扶上皇位的太子,看上去才是正统。
所以他选择了忍气吞声,选择了暂时示弱。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江闻,总有一天会回来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当年的太子相信了他的示弱,不顾大臣的反对,将他这只老虎放归了山林。
他原以为,这场仗,是他赢了。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原来当年,太子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否则也不会把原本应该命丧黄泉的陆衍救回来,成为今天与他一战的底牌。
是他低估了那个万事总想着平衡,百计“和”为先的皇兄。
江闻用舌头舔了舔后牙槽,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
庆幸的是,他今日带着面具,即便此时他面色变了又变,旁人也看不到。
虽然他从来不想、也不肯承认,但他心底是惧怕陆衍的。
因为陆衍是真的强悍,且不要命。
江闻稍稍将目光偏了偏,望向那个骑马跟在陆衍身旁的人。
那人一袭白衣,一样穿着银白色的盔甲,可却不似陆衍那般,仿佛恶鬼从地狱而来,来索人性命,反倒有几分文质彬彬。
这人也是他的老熟人了——那个当他在边疆挑拨,顺利引发战乱时,奉命前往边疆平乱的南阳侯沈珺意。
江闻有些头疼。
其实他早已料到,江温行会派沈珺意来围剿他,因为如今朝堂之上,怕只有沈家最得帝王信任,所以他一直在研究沈君漓的行军打仗之法,制定了万全的对策。这也是他能肆无忌惮带着大军来围堵京城的原因——一来,若是江温行死了,江温远又葬身翠西林,那他便可不费一兵一卒长驱直入,登上皇位;二来,江闻制定对策时向来考虑周全,所以也将他认为微乎其微的可能考虑了进来,若是江温行没死,大概率会让沈珺意带兵与他一战,那也不足为惧,因为他早已知己知彼,还愁百战不殆?
可如今看来,他显然是处于劣势的那一方。且不说那城门里浩浩荡荡的军队究竟有多少人,两代名将齐齐上阵指挥,便已经叫江闻的心颤了颤。
但曾经大名鼎鼎的“鬼面将军”,当年便是以“一千骑兵战十万蛮人”而闻名于大云的,如今即使真的知道时局不利,也不会轻易退缩的。
不仅是因为他有骨气,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带着最后的底牌与江温行撕破了脸,再没回头路可走。
江闻轻笑一声,目光变得决绝而狠戾。
这样也好,无牵无挂,方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他将剑拔出剑鞘,直指陆衍,呐喊道:“杀!”
他身后的铁骑兵瞬间疾驰而出,两队兵马很快交战,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沈珺意本想与江闻交交手,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未曾有过这种机会。
这一次错过了,怕就再也不可能了。
可等他解决完缠在身边的几个铁骑,就感到一道白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再回神,那一黑一白的身影便交了手。
江闻出的每一招都狠厉又快速,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取得对方的项上人头。
可陆衍一样武艺高超,硬是没给他这个机会。
若说江闻的剑法如那阴间的毒蛇,变化多端又刁钻难辨,那陆衍的剑法就如山间清风或是潺潺流水,看起来轻飘飘的,没有力量,却每次都能轻轻松松解了江闻的招数。
若是柳云在,怕是一眼就能认出,这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剑法——流云诀。
逢死化生,消彼涨此。
如流云般轻盈,如水刀般锋利。
两人过了几十招,江闻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陆衍却依旧悠悠闲闲,轻轻松松挡回江闻所有招数。
江闻越来越心急,招式也越来越不得章法,最后被陆衍抓到破绽,一剑刺下了马。
江闻狼狈地跌在地上,泥土混着血沾了满身,连脸上的面具都裂成了两半,掉在地上,露出了面具掩盖着的,那张惨白的脸。
江闻的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他下意识闭上了眼,以为陆衍要取了他的性命。
想象中的剧痛传来,却不是心口,而是四肢。
江闻惊恐地睁开双眼,便看到了流血的手腕和脚腕。
陆衍没有杀了他,而是挑断了他的手筋和脚筋,废了他一身的武功。
叫江闻像个残废一样度过余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比杀了他还残忍。
江闻双眼通红地瞪着眼前高大的身影,嘶哑着声音道:“有本事你杀了我!”
陆衍淡笑一声,稍稍往旁边侧了侧,冷声道:“江闻,你没有资格这么轻易地死去,好好看看——”
陆衍移开后,江闻看到了陆衍身后的战场,而陆衍冷漠的声音也传入他的耳中。
“今日,因为你的一己之私,无数的人为你而死。”
江闻一时哑了火。
他看到了乌云之下的城门,看到了城门前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的铁骑兵,看到了地上流着的鲜红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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