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磊听这个解释还算合理,怒火渐渐平息:“所以你找到工作了?”
“嗯,行政接待部。”
“工资多少?”
“转正四千,试用期三千二。”
仲磊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那是什么同学啊?故意坑你的?”
“不是啊,我大学只读了两年没有毕业,只能按照实习生的标准。他人挺好的,我们上pre-law的课程认识的,还一起做小组作业来着,不会坑我的,再说他坑我干嘛呀嫌我还不够惨么。”
“什么law?你学法律的?”
“不是,我学经济学,辅修了法律预科的项目,本科毕业之后准备考法学院。”
“哈。”仲磊阴沉着脸,却发出一声笑,笑得季苏缅心里毛毛的,总觉得这种笑没什么好事,果不其然,“学经济学?花五万多找了一个月薪四千的工作,你这投资回报率还挺高。”
季苏缅想,真是讽刺人的一把好手,但还没完。
“考法学院?你爸培养你是提前给自己准备个律师么?”
季苏缅难以自控的颤抖了一下,他长这么大不说锦衣玉食前呼后拥,至少遇到的人都很和善,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总算还是客气的,认识这位出租车司机师傅,让他见识到了人类是如何能用语言杀人的,字字恶毒,句句扎心。他深呼吸,尽量忍住不当着他的面掉眼泪,但心里却委屈得无以复加,在会所陪他们喝了几杯,本来胃就不太舒服,这下更难受了,他抱着膝盖蹲了下去。
仲磊以为他要摔倒了,伸手去扶,被反手一巴掌打开。酒意上头,季苏缅突然说:
“欠你的钱我会还你,发了工资全给你还不行么,干嘛这么说我!我蠢我知道,找了一个多星期什么工作都没找到,我是个没用的人!我爸就算是犯了罪十恶不赦,但他也是我爸爸,他的罪有法院审判,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你说话太难听了,我就这么……让你讨厌么?”
控诉的话说起来掷地有声,但最后一句他没办法假装强硬,声音越来越微弱,语气也越来越软越来越慢,像是要融化了一般。
仲磊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单薄瘦弱像一根火柴一样,挣扎着只亮了一瞬,没引起任何大规模的燃烧,就迅速熄灭了,反抗得勉勉强强。此时的他,梗着脖子等着自己说些什么呛回去,但身体微微晃动,哪怕只有丝毫的放松,或者戳他一指头,一定会瘫倒在地,融化成一滩无力的水,这让他于心不忍,“不好意思啊,我说话就是不好听。你……那个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季苏缅抹了一把脸,假装不经意的擦了一把眼泪:“明天去办入职手续领制服。”
“哦,那我送你过去。不早了,洗洗睡吧。”
季苏缅喝了酒,玩了一晚上,疲倦至极,早早睡着了。仲磊却难得失眠,这几年他无数次的睡在车里,睡到早班机降落的轰鸣声叫醒他,也曾经在疲劳的半途中随便找个停车位,放倒座椅眯一会儿,此时他躺在自己床上却睡不着了。
他上楼之后听到很多声音,空调吹出干爽的风,听着季苏缅收拾洗漱,听到他手机插上线的提示音,听到他叹气,吸鼻子,然后窸窸窣窣地躺下,呼吸节奏越来越慢,直到发出轻微的鼾声,——这孩子平时睡觉很安静的,大概是哭过了鼻子不通的缘故。
仲磊轻手轻脚地下来,拿了一支烟,路过的时候扯了一把季苏缅的被子,帮他盖好,出了门。
他发现景观花盆被整理过,枯枝败叶和裂开的土都不见了,小亭子里空空如也,整个花盆被擦过,在月光下闪着幽蓝的光。这个小孩很会整理房间,自从他来了之后,仲磊就没有收拾过,但小屋子每天都是清新的。他做事很细致,水池马桶都能收拾干净,使得他在自己家就像住在酒店一样,想及此,仲磊按灭了烟,不行,就算当个免费保洁也太麻烦了,等他开始工作就得搬走,不搬也得让他走。
这一夜过去,季苏缅睡肿了眼睛,看起来迷迷糊糊的,他像是忘了昨晚发生的小冲突,坐在车上语气如常地聊天:“二叔,你为什么不注册一个网约车的账号,这样可以多接一点生意啊。”
“不想被那个系统束缚,不如单纯的出租车自由。”
“是么……可我听说网约车赚的多一些。”
“系统会乱派单,还有各种时间限制,乘客还要评价,烦都烦死了,多赚那点钱还不够生气的,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季苏缅斜了他一眼,像是还记恨他昨晚说话恶毒:“您要是挂了只能叫自然死亡,早就过了能称为英年早逝的年纪了吧。”
“嘿,还他妈记仇啊小兔崽子,敢挤兑我!”他不顾正在开着车,伸手就推了一把季苏缅的脑袋。
季苏缅笑着躲。
这时仲磊突然想起了什么:“哎,你真不打算回小酒馆住么?”
季苏缅懵懂地看着仲磊:“为什么要回去?我心里过不去,她妈妈为了自己回国投案能减刑,就要把我爸弄进去,这不是损人利己么?”
“唉,那你跟那个女孩,就这么搞成了罗密欧朱丽叶,不是很可惜么?”
“啊?”季苏缅没理解他的意思,还是坚持,“反正我不可能回去的——”
刚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二叔你是要赶我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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