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祯眼底戾色一寸寸隐去,良久, 竟是盈了一抹笑意在其上, 冲着那人点了点头:“数月不见, 陆主簿风姿不减。”
陆羡山也是笑,却说:“一路风尘仆仆,自觉憔悴了不少,顾郎谬赞了。”
话虽如此,他周身全无半点尘埃,骏马的毛发亦是洁白若绸缎。
将凭证交于守城小吏看过后,一行人进了长夏门。
赵懿懿笑道:“前些日子才听阿辰说起,表哥要来洛阳。我还想着如今入了冬,天渐渐地冷了,又落了雪,道路恐怕难行,还不知何时才能到。今儿倒是巧得很。”
陆羡山眉眼带笑,颀长的身姿挺拔,若风中一株劲松。
他向来是不卑不亢,风骨卓然的。辞去万年主簿之职后,他如今是一白身,然即便是这会儿面对皇帝,除却开始时的那一礼,后边的声音虽恭敬,却不低微。
夕阳倾洒而下,照在洛阳城正中的御街上,黄土由着那层光一照,颜色愈发的浓郁。
“表哥今日入城,可是要直接归家?”赵懿懿笑问他。
陆羡山摇了摇头,声线温润:“阿辰同我约好了,先往南市用一顿晚膳再回去。”他笑道,“虽一直通着书信,到底快两年没见着他,想来又长高了不少。”
赵懿懿道:“是高了许多,差不多到表哥下颌了。”
两侧鳞次栉比的屋舍上,袅袅炊烟升起,映着那西边的斜阳,颇有几分归时落日晚,躞蹀浮云骢的味道。
顾祯同她并肩行在一旁,一直未说话,然袖中的手却紧握成了拳,修剪齐整的指甲甚至嵌进了肉里,那感觉生疼生疼的。
他总算知晓,当初母后让那何二姑娘住进宫里,明知是什么意思,她为何一句话也未说过。
就那样,生生忍了下来。
曾以为她是不在意,如今在知道,那是是因为喜欢他。
因为喜欢他,才想着小心翼翼维系那几分平衡,生怕打破以后便再也凑不回去。
只有患得患失,得不到全部偏爱的人,才会有这样小心万分的举动。
就像他现在一样,明明心头生出的熊熊妒火,早就快将他焚噬殆尽,然为了俩人稍稍缓和下来的关系,不得不和着血尽数咽下去。
分明已快被嫉妒湮灭,脸上却不得不带了笑:“你此番来洛阳,是来准备明年春闱的?”
陆羡山微一颔首,轻声道:“正是。”
掌心传来一阵酥痒,赵懿懿惊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往回缩了缩,面上起了层红晕。
见她面似有异,陆羡山关切道:“怎么了?今日天冷,若是染了风寒可不好。”
被他这么一问,赵懿懿一张脸更是红了个透,连呼吸都微有些不顺畅,飞快看了他一眼,垂眸道:“没什么,许是被风吹了一遭,冻出来的。”
话音未落,接着衣袖的遮掩,她也没抽手,直接反手给掐了回去。
面上神色不显,手上却是半点也没省力。
陆羡山不疑有他,只是眉眼低垂着看了看她,温声道:“那也该注意些才是。你身子……”余下的话,他未曾接着往下说。
即便不说,又岂能听不明白。
顾祯暗恨俩人间青梅竹马的情谊,却是笑着将手握紧了些,声音温润若璞玉:“陆主簿说的是,她这身子骨一向不怎么好,前几日便差点染了风寒,是该注意些。”
陆羡山眸色沉了沉,心口处,突然攀上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早就认了命,还是会难过。
难过俩人从小长大的情谊,却抵不过那人的短短三年。
更难过于,那人得了她,却又不肯珍惜。
她明明那样好。
许久前,曾也问过,她说一开始就喜欢上了,心里认定了。梨树下一眼,便是一眼万年。
幼时家中长辈曾打趣过,说着俩人的情态,笑道:“他两个倒是般配。”说者无意,旁人也只是笑笑就过去,他听者有心,就这样记挂上了。
曾以为一直都会是那样,从来没想过第二种可能。
她被天子亲自提亲,为太子所提。赵家门庭式微,大不如前,没人会拒绝这门亲事。
君臣之隔,终是横在俩人间的一道天堑。
明知该离她远些、明知许多事早已注定,曾以为过了这么久,早就该淡忘了。可只要见着时,他心头仍是……悸动不已。
“此番自长安一路行来,顾郎要的东西已然记录在册,待得空整理了,再给顾郎送去。”他仰头看一看天,脸上浮现出清隽的笑,温声道,“天色不早了,阿辰想必已经到了南市,羡山怕他等急,不得不告辞,先行一步。”
顾祯心知他说的东西,是长安运粮道如今的状况,便轻轻颔首,道一声辛苦。
行人陆续散去归家,赵懿懿继而翻身上马,扬鞭策辔时,身上红裙虽风而动,漾起阵阵清波。
雪虽停了,空气里还是弥漫着那股子寒意。
赵懿懿执着马鞭转头一笑:“今日天气冷,我也正好要往南市去,既然碰着了,便请表哥去饮一盅酒,好驱驱寒气,暖和下身子。”
南市食肆中,以玉馔楼为最,其中石冻春更是一绝。
刚一到雅间中坐定,外边又絮絮扬扬飘起了雪粒子。那阵风儿一吹,显得冷极了。
不仅赵辰在,连着赵原也跟着过来,其后从龙门赶来的赵端端,则是坐在了赵懿懿手边预留的那个席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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