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如今的模样, 很不好。”顾祯轻笑了几下,那声音却不似笑,刺得人身上难受。许是知晓自个笑声难听,他又缓缓收住,压低声音安抚她,“别怕,没事的。只是那日被火熏过,等过段时日就能好了。”
他说着话时, 不但嗓子烧灼得难受, 连同身上皮肤、五脏六腑也都是疼的。
似是感受不到哪一处皮肉的完好无损。
顾祯确实不想让她见着自己如今的模样, 身上数处不正常的瘢痕、左臂几乎透骨的伤。这样的伤势,连太医都难以下手,甚至调了几个专治烧伤的医士过来。
她这样胆小,倘若见了,怎会不害怕。
一面担心她吓着,内心深处,却又怕她看到。
那日她醉酒时,曾说“陛下生得好看,笑起来时,季春被风拂落的梨花也没陛下好看。我第一瞧见,就喜欢上了。”
那时他没将这句话当回事,如今再一回想,却是渐渐上了心,牢牢记在心头,不敢遗忘分毫。
毫无疑问,懿懿是喜欢他的容貌的。
倘若瞧见他现在的模样呢?
顾祯心头一阵惶惶不安,不敢再细想下去。
往日沉稳有度的嗓音里,竟是突如其来的带了几分祈求,赵懿懿眨了眨眼,怔怔地看着那帐子,仿佛透过那层鸦色帐子瞧见了榻上之人。
哪怕是俩人闹得最凶、他想求和好的时候,也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
赵懿懿扯着帐子的手逐渐收紧,心中念头滚了几个来回,挣扎犹豫以后,缓声问他:“陛下伤势如何了?妾身听太医说,陛下的伤已经有所好转,莫非是那太医诓骗妾身的?”
徐徐若春风流水的声音划过,顾祯心头的担忧逐渐被抚平,身上如烈火焚蚀后,半痒半疼的感觉也随之消解。
却只是一瞬而已。
听着那似笑非笑的声音,顾祯心头微有哽塞之意,隔着层薄纱帐幔,用力攥紧了那只纤柔无骨的手,涩声道:“有处地方伤得重了些,你瞧了,怕是会被吓着。乖,咱们不要看了。”
赵懿懿道:“有何不能看的?难道妾身不看,陛下的伤势便会自动褪去?还是说,妾身不看便可当做没有?”
殿中陡然静了下来,明明只隔着一道帐幔,却恍若隔着一道天堑。
轻飘飘一层薄纱,似有千斤重。
赵懿懿垂目看向被他紧紧攥住的手,如羽扇的睫毛轻轻眨动几下,挣扎了一番,却没挣开。
心口如被万千蝼蚁啃噬,呼吸急促之时胸口也会跟着起伏,顾祯下意识皱着眉头,只觉浑身都难受。他顿了顿,声音便带了几分颤:“不好看,朕怕你嫌弃。”
他一向高傲,从不知自卑羞惭为何物,做了二十年的皇太子,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即便是太医诊治、宫人上药的时候,他也能坦然面对自己的伤。
可见着了她,却无法坦然以对。
从来没有过,像今日这样害怕担忧、而又惶恐不安的时候。
俩人的关系刚刚缓和些许,他不敢赌。
只怕赌了以后,真的会失去。
“不看了好不好?”顾祯握着她的手,连声音都带着颤意:“你不会喜欢的。”
晚风撞击着窗牖,许是没关严实,那两扇窗牖在窗框上轻晃,声音沉闷猛烈。
赵懿懿沉默不语地抽回了手,在边上缓缓坐了下来。
“那日火光烈烈,妾身在海池边上坐着,亦是瞧见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她将手放在膝上,轻轻眨动几下眼睛,声音温润,“陛下何必进去。”
顾祯攥着纱帐的手松开,倏尔又攥紧几分,如此往复,他终是闭了闭眼,哑声道:“朕以为,你还在里面。”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怕失去她。
只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想,只是担心会失去他的懿懿。
他知道火势汹涌、知道凶多吉少,可还是对她的担忧占了上风,下意识地一头扎了进去。
烈火朝着他缠上来时,半分知觉也无。
只是拼了命地找着,却怎么都找不到他的懿懿。他只想着,那样大的火,懿懿肯定会怕的。
也不知道躲在哪里哭。
心头几度哽塞,顾祯颤着声开口:“你没事就好。”
赵懿懿以为,只是众人那么一传而已。
她猛地怔住,深吸一口气,而后又缓缓吐出,看着那一片赭色葡萄缠枝的地衣出神。
殿中烛火摇曳,明暗之间,赵懿懿温声道:“那日妾身心里不大舒坦,便翻了窗,独自去了海池边走动散心。”她顿了几息,又笑道,“也是妾身运气好,这么些年,唯一一次突发奇想的举动,就躲过了一劫。”
“可用过晚膳了?”顾祯缓缓松了口气,低声问她。
赵懿懿摇了摇头,又后知后觉想起来他在帐中,想来也看不见,遂回道:“刚去了海池散步,正巧碰着吴茂,就跟着过来了。”
顾祯突然皱了下眉头,问:“你同他一起过来的?在外边等了多久?”
又不是时时刻刻盯着更漏,如何记得清楚,赵懿懿如实道:“妾身不大清楚。”
顾祯艰难转过头,试图隔着那层纱帐看她:“既然过来了,怎么不早些让人通报?那帮人倒是越来越懒怠了!如今天冷,偏殿也没燃炭火,当心着凉。”
赵懿懿笑了笑,温声回道:“吴茂也曾提过,要给陛下通秉一声,妾身见陛下在商议政事,便没让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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