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哼了一声,表示无所谓,钱的事本来就不归他管,底下的人按他的要求把事情办好就是,花钱多花钱少,不在他考虑的范畴。
第二件事。陆少珩的目光在牌面上逗留了片刻,随后看向张国强:以后在拍摄的前一天,您需要把第二天的拍摄计划还有分镜剧本,提前交给我。
陆少珩这话一出,棋牌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桌上的其他人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陆少珩的这个要求其实十分冒犯,不同导演有各自的工作习惯,有的人喜欢早早设计好分镜,严格按照分镜剧本拍摄,这样的好处是效率高。还有另一种人更偏向于现场创作,置身于现实的环境中,时常会有许多绝妙的想法。
而张国强就是第二种,而且很显然,他入行这么多年,所有的合作方不是供着他就是捧着他,从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这种话。
好好好。老头一听,果然勃然大怒,他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时代变了,现在什么猪猪狗狗都敢来指导我怎么当导演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陆少珩耐心地解释道:特殊时期,希望您理解一下。聚星现在的情况,想必您也了解一点。
如果我不答应呢。张国强横了陆少珩一眼,道:你老子知道我的习惯,他既然选择了我来当这个导演,就得尊重我的工作方式!
那是当然。陆少珩先是表示了赞同,随后画锋一转,说:但是现在我老子躺在医院里半死不活,您想把片子拍完,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你!张国强把扑克往桌上一摔,气得眉毛都快烧了起来。
您一天不配合,剧组就一天不复工。陆少珩看了他一眼,继续火上浇油,不徐不慢地说道:要知道,您拍的是商业电影,不是艺术片,既然是商业电影,无论是您作为创作者还是我们出品方,都要有些取舍。
陆少珩顿了顿,说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毕竟,没有公司愿意为艺术片投入那么多资金。
见陆少珩如此狂妄,张国强冷笑了一声,只当是他不知天高地厚,怒火居然奇迹般地弱了下来:你知道停工一天要花费多少钱,你们现在还拖得起吗?
陆少珩两手一摊,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哪管拖得起拖不起,我败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实话跟你说,公司现在也没剩下多少钱了,糟蹋完拉倒。
陆少珩瞒下了资金已经到位的消息,这笔钱不可能全部投入拍摄,后期和发行还需要很大一笔支出。
这话如果换个人来说,老头只当是一种威胁,当不成真。但若是从陆少珩嘴里说出来,他不由地得掂量掂量。
毕竟此人劣迹斑斑,说不定真的做出来。
陆少珩瞅了眼老头越发难看的脸色,继续往下说:这部电影就这么搁置了也好,我早就不想干了,早结束早回家,省得天天在这海边泡着,您这组里又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可憋死我了
这天到最后,以张国强掀桌子收场,小老头吹胡子瞪眼,把陆少珩骂了个狗血喷头,显然被这个败家子气得够呛。
张国强离开后,陆少珩面对着一片狼藉的牌桌,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为什么敢说这些话刺激张国强,因为他知道,张导对这部电影寄予了厚望,也投入了百分之百的心血,他之所以对每个镜头的要求都极致严苛,也是出自他对影片的感情与重视。
如果说谁最不希望这部电影胎死腹中,排在第一位的,当属张国强本人。
第一次谈判算是失败,这次陆少珩也动了真格儿,当天晚上他没有收到导演的拍摄安排,当即通知第二天停工。
张国强的个性强得很,陆少珩又是一个破罐破摔的,一时间谁都不肯让步。
最终还是陆少珩更能沉得住气,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张国强终于坐不住了,气急败坏地亲自找上了门。
陆少珩并没有在组里,此人纨绔的本性不改,剧组停拍期间,不愿意和剧组同甘共苦,自己搬去了隔壁的奢侈酒店。张国强带着人马灰头土脸地赶到时,他正领着一群俊男美女在沙滩上开派对,甚至连组里的几个年轻演员都被他拐跑了。
黄昏的海边椰影重重,沙滩上拉了一圈帷帐,树下燃着蜡烛。热带风情浓厚的乐队在小舞台上弹唱,自助餐前摆满了精致的点心和各种叫不出名堂的酒水。
张国强穿过波涛汹涌的肉体,终于挤到陆少珩面前,这地方乌烟瘴气的,一脚踏进去,像是进了昏君的酒池肉林。
你这小子是铁了心和我作对是吗?张国强大声质问陆少珩,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陆少珩正没骨头似的窝在美人堆里,四周莺歌燕舞,珠翠环绕。他听见声音,抬起头来,见来人是张导,笑容满面朝他招了招手:张导啊,怎么这么严肃呢,一起坐下来喝一杯?
这样的画面,张国强觉得自己再多看一眼就要张针眼,也让他更加确定,这个姓陆的小王八蛋真的会干出散伙分家当这样的混账事来。
张国强怒气冲冲把陆少珩要的东西往他身上一摔,气鼓鼓地走了,陆少珩摊开怀里的文件夹翻了两页,正是下个阶段完整的分镜剧本。
他随手把剧本放在一边,轻轻地松了口气。
老头离开后不久,凌逍带着一份文件夹也来到陆少珩面前。陆少珩挥散了围绕在他身边的佳丽,独自一人坐在沙滩上,面对着落日余晖下金灿灿的大海,打开文件看了起来。
文件夹里只有薄薄的一页A4纸,标题上写着工作报告四个黑体大字,带着刚刚从打印机里取出来的油墨气息。
这份报告是陈濯写来的,陈濯已经正式接手了《无人之境》,这是他第一次以一种雇佣的身份来执导一部电影,所以他时刻牢记自己打工仔的身份,一切按照规章制度行事。
其中就包括了每天给制片人写工作报告。
这种报告更多的只是一种形式,大部分导演都不写,至少不会每天写,而制片人们日理万机,也没有时间看。
但分开的这段日子里,一个雷打不动每天坚持写,另一个不管再晚都等着看,倒是把行业规矩落实得十分到位。
陆少珩知道陈濯重返导演的位置,需要下定多大的决心,他翻了一遍过往的所有报告,在心里想,看来他适应得不错
今天的这份报告,比往日来得都要早一些。报告里简单汇报完今天的工作情况之后,陈濯在最后提到,《无人之境》今天开机了,开机仪式之后,他在树下捡到了一只小鸟。这只鸟儿受了点伤,飞不起来,所以这段时间就暂时养在了组里。
远方的歌声还在继续,人群中时不时传来欢呼,陆少珩看着那短短几行字,心里念头一动,突然也想亲眼看一看那只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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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无人之境
交待小厨房,最近这几天做菜不要放辣椒,少盐少油,对了,还要少放葱。蒋小博瞄了眼手机里的备忘录,嘴里继续念念有词:房间里多放几瓶矿泉水,烧水壶、洁具卫浴,全部消毒一遍,洗漱用品的品牌我会发给你,记得提前准备
《无人之境》说的是一个身处绝境的年轻人深入藏区遇见一个女孩,两人在相互谅解中相互救赎的故事,主要取景地在甘肃南部的藏自治区,开机至今,拍摄大体还算顺利。
设备调试的间隙,陈濯戴着耳机,检查刚刚现场收录的音频效果,不忘分神听蒋小博向场务小姑娘交代未来几天的注意事项。
蒋小博没放多少心思在这上面,对着手机备忘录照本宣科:开夜床的时候,记得准备
场务的脑袋点得像捣蒜,下笔如飞,听到这里,忍不住提醒他:蒋哥,我们剧组包的酒店只有二星,没有夜床服务。
蒋小博想想也对,于是作罢,继续念下一条。
听闻陆总近期要来剧组视察工作,组里要提前做好准备,蒋小博嘴里念叨的这些,都是陆少珩的接待要求。
蒋小博领着场务,两人一个念一个写,很快就把需要注意的事项交待完毕。末了,小姑娘适时地送上一个马屁:蒋哥真了不起,事无巨细,工作能力强,连老板的喜好都了解得这么清楚。
蒋小博一听,白眼翻上了天,他才没这心思去了解陆少珩的喜好,但也懒得解释什么 。
场务检查了一遍前面记录下来的内容,没有注意到蒋小博的不耐烦,继续问: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吗?
蒋小博还没回答,陈濯摘下耳机,补充了一句:给他换一对矮一点的枕头。
小姑娘点了点头,提笔记录了下来。
这满满一页纸的注意事项,又多又繁杂,可以看得出这位老板身娇肉贵爱作妖,一点苦都吃不得。想到这里,场务灵光一闪,话还没过脑就脱口而出:我们组里,就属导演的那间房条件最好,与其这么麻烦,不如就直接安排陆总住陈导的房间?
况且这两人还是一对儿,俗话说小别胜新欢,住在一起也没什么不方便。
场务小姑娘说的是实话,片场附近这么一个条件简陋的酒店里,陈濯的那间房居然非常不错,窗外景色极佳不说,房间面积也大,还是一间带客厅的小套房。
倒不是陈濯仗着导演身份谋便利,而是他一进组,就是这么安排好的,也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
蒋小博最近对陆少珩带了点情绪,听场务这么说,气得在一旁干瞪眼,当场就要提出反对。
没想到陈濯在这个时候说道:那就给他准备一张我房间的房卡吧,如果他喜欢,就换给他。
小姑娘应了下来。
事情既然已经安排妥当,陈濯就没有再放心思在这个上面,继续投入工作。对于一个电影项目来说,导演越早介入剧本创作,对项目的运转越是有利。
但是因为前导演的半路落跑,陈濯接手《无人之境》的时候,已经过了电影的筹备阶段。这个时候无论是剧本、演员、还是摄影美术后期等团队,都已经确定了下来,没有大规模调整的可能,所以陈濯被陆少珩连坑带威胁地推上导演位置的同时,还得花时间精力去了解甚至去磨合每一个部门。
场务离开后,蒋小博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陈濯身上。陈濯愿意重新开始拍片,蒋小博也很高兴,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感谢陆少珩的。
目前来看,一切都很顺利,陈濯很好地胜任了这个工作。特别是这段时间,所有的拍摄都很顺畅,很多高难度镜头几乎两三遍就过,剧组上下一片其乐融融。
但就是并不寻常的顺畅,让蒋小博隐隐有些担心。
老板的行程自然不会向剧组报备,别说陆少珩什么时候会到,就连他到底会不会来,都还是个未知数。
晚上有几场夜戏,收工的时候临近十点。明天上午有半天的假,陈濯在城里定了几张桌子,请大家一起去宵夜。
车子路过剧组下榻的酒店时,陈濯无意间抬头,看见自己的房间里亮着灯。
把车靠边停一下。陈濯倏地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蒋小博不明所以地回过头:落东西了?
没有,我突然有点累了,先回去休息。陈濯解开安全带:你们去吧,玩得开心点。
说完,陈濯就不顾蒋小博的追问,开门下了车。
陈濯没有看花眼,他的房间里确实灯火通明,小客厅里的电视打开着,卡槽里还插着一张崭新的房卡。卧室里的灯光从门缝里泄露出来,陈濯的胸口像是被人突然塞进了一万只聒噪的小鸟一般,扑腾得厉害。
他没有在门外待太久,轻轻地关上门,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刚推开半掩的房门,脸上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容,立刻就隐没了下去。
等在房间里的,并不是陈濯以为的那个人。
杨心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的身上穿着半透明的蕾丝睡衣,以一种半跪着的撩人姿势,坐在陈濯的床上。
你怎么在这里?陈濯在门外停住了脚步,不再往前。
杨心仪看到陈濯,先是直起身子,喊了一声陈导,然后才开口说道:剧本里有些地方我还不大明白,希望您能给我讲讲。
杨心仪的这个意图,已经非常明显,这样事在剧组里,也不算新鲜。
然而今晚的陈濯,并没有顺水推舟的打算,他往后退开了一步,说: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到片场再说。
但杨心仪并没有打算就此收手,她不顾陈濯的回绝,飞快地翻身下床,一头扎进陈濯的怀里,手忙脚乱地开始解着他的衣服。
杨心仪的长相是清纯小花那一派的,但她这一套宽衣解带的动作又是那么轻车熟路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犹豫,在这种剧烈的反差下,男人很难拒绝。
但陈濯还是发现,她的浑身都在颤抖。
你到底是怎么了?陈濯一把攥住女孩的手腕,让她看向自己。
甫一对上陈濯的眼神,女孩的双手就猛得开始哆嗦,脚下一软,直直瘫倒在地上。陈濯眼疾手快,连忙将人扶了起来。
杨心仪原本就紧张到了极点,刚才不过都是在强装镇定,这会儿终于是再也坚持不住,放声痛哭了起来。
论起如何哄女孩开心,陈濯虽不像陆少珩那般信手拈来,但也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不过今天陈濯什么也没做,只是扶着杨心仪,让她在沙发上坐好,又给她倒来了一杯水。
今晚分明是杨心仪自荐枕席,这会儿她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哭得声嘶力竭。陈濯没有去打扰她,而是等她哭够了,也哭累了,才开口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女孩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眶,抽抽嗒嗒地向陈濯解释了来龙去脉。
一番交流下来,才发现原来是乌龙一场。
杨心仪今年刚上大二,就读于电影学院,这是她第一次参演电影,演的是女主的少女时期。
以陈濯的工作习惯,每次开拍前需要花费时间调教演员,他通常会通过观察的方式,来了解演员们的个性,然后针对不同的演员,使用的不同的训练方法。
由于这次筹备的时间紧迫,他在进组前甚至没有和演员们见过面,所以他把这项原本属于前期的工作放在组里完成。
问题就出在这里,细心的女孩发现,导演在片场的时候,时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意有所指。而且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在正式拍摄的时候,无论自己表现得多卖力,导演总能挑出她的毛病。
就比如昨天,一场她与男主初遇,表达怦然心动的感情戏。她明明按照导演的要求演了一遍又一遍,但就是过不去。
女孩刚入行,每次拍摄的时候,心里都会有些紧张,越紧张越容易出错,如此恶性循环,以至于她的拍摄非常不顺利,严重影响进度。
杨心仪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经过组里一位高人的指点,她终于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导演在暗示她的是什么。
女孩想明白这件事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狠狠大哭了一场,然后擦干眼泪,换上了最性感的衣裳,等在了陈濯的房间。
在来的路上,杨心仪已经想得很清楚,她只是电影学院里一个最普通的姑娘,家境平凡,又没有靠山,除非她不想继续留在这行,否则又有什么资格对这些大人物说不呢。
听完了事情的经过之后,陈濯啼笑皆非,也意识到自己在外的名声实在很不怎么样。他原想告诉女孩,这个行业不是她误会的那样,更多的还是在为梦想努力的人。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种安慰人的谎言,会让她产生误判,将来给她带来更大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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