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逸自认为笑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然而随着她话音落下,就见郑唯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五体投地。
虞逸有些懵。
她来探个病而已,倒也不至于感动成这样。
郑唯则颤抖着身子,结巴道:“臣有罪,还请公主……降罪!”
虞逸不太理解,“什么罪?”
郑唯则犹犹豫豫,吞吞吐吐。
虞逸仔细听了半晌,也只能听到模糊的几个字:“……病……请旨……避免……”
虞逸困惑不已,这时候,连楚出声,为她捋清了郑唯则的话。
“郑兄怕生,由我替他为公主解释。郑兄的意思是,他有幸得陛下青睐,但他生性内敛,无法适应官场上的交际,虽有心迎合,却仍得罪了不少人。他担心一旦负责公主的教习,会因为自己不善言语而冒犯公主,以至于抱负尚未实现,反累罪。于是,他称病告假,并向陛下请旨,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郑唯则出生于贫寒小县。
在那个邻里相互熟识的小县内,人们关系简单,相处真诚。
在赴皇城赶考前,郑唯则一直认为,这就是天下人共通的相处之道。
但是当他到达皇城后,他发现自己错了。
皇城最是接近权力,有的是拜高踩地的小人。
考试前,他囊中羞涩,只能居于最廉价的小客栈,而在后几日,他花光了盘缠,被赶出了客栈。
因为这,他饱受旁人冷眼,常被同期的考生冷言嘲讽。
但这一切,都在揭榜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高中状元,又受皇帝敕封,此前瞧不起他的那些人,立马就对他笑脸相迎,阿谀奉承,就连朝中的官员们,也都想要结识他。
可他嘴笨,不懂得讨好人,不过几句话,就把人给得罪了遍。
小县外的世故让他无所适从,也让原本就内敛,少言寡语的他,明白了自己并不适合诡谲多变的官场,同时也对皇城和官场产生了恐惧。
而这份恐惧,在临近进宫之日,愈发扩大。
最终,他忍受不住内心压力,以生病作借口,逃避进宫和上朝。
他也知道装病不是长久之计,也总是担心会被发现。
所以方才下人禀报公主来访时,他慌了。
在他六神无主之际,是连楚却劝他,让他向公主和盘托出,并保证,公主不会重罚他,甚至可能会带给他希望。
所以,他忐忑地道出了实话。
他不习惯说谎,好不容易说出实情,心里舒快了许多。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就听得虞逸道:“你称病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郑唯则望向虞逸。
察觉到她眼中的探究和了然,他感到自己的内心都被看透了。
在这样的眼神下,他鬼使神差地,道出了另一个原因。
“比起尔虞我诈的朝廷,臣更想去往边关,为将士出谋划策,尽臣的一点绵薄之力。”
直批朝廷,此乃逆言。
郑唯则说完,便做好了被痛骂,甚至是被重罚的准备。
但没想到,他等了许久,等来的是虞逸的笑声。
他吃惊地抬起头,就见虞逸嘴角含笑,眉眼间没有一丝的不悦,“郑大夫好志气。”
大岐与邻国战事不休,一般文官,比起到苦寒的边疆,都愿意待在富庶之地,享受荣华富贵。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着,大岐有文官放着皇城大好的前途不要,主动请命去往边塞的。
郑唯则怔了片刻,诺诺问道:“公主不打算罚我欺瞒之罪吗?”
“你骗了人,罚总归是要罚的。”虞逸思索片刻,有了主意,“我回去后会请求父皇,让他同意你去边关军营述职。只是,军营与皇城不同,文官官职少,你去了那儿,职位品级定然远不如现在,且你必须要助将士立战功才能晋升。相比你现在拥有的,你去了边关,相当于从头再来,即便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愿意!”郑唯则没有丝毫犹豫,“朝中众臣才能皆在臣之上,不差臣一个。臣侥幸考得状元,又因为公主赏识,白得了五品官职,臣本就受之有愧。若能去往边关,臣定与边疆将士同生共死,以报陛下和公主的知遇之恩!”
方才还唯唯诺诺的郑唯则,此时语气坚毅,目光烨烨生辉。
虞逸:“既然如此,那我待会儿回宫,就会向父皇禀明此事。”
郑唯则没想到,只不过片刻,自己的梦想就要得以实现。
但他还有些忧虑,“可是,陛下会听公主的吗?”
关乎官员任职之事,当真是公主的几句话就能左右的吗?
闻得此言,虞逸严肃了起来。
她绷着脸道:“你可以质疑我的口才,但不能质疑父皇对我的疼爱。”
郑唯则:“……可这不合规矩,百官也会有意见,对公主也不好……”
虞逸笑了笑。
她问郑唯则:“你知道名声不好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郑唯则不解地摇了摇头。
虞逸替他解惑:“最大的好处是,他们早已习惯了我的荒唐。”
一直恪守规矩的人,一旦有一次逾矩,就会遭到批判。
而像虞逸这样视规矩如无物的,众人早就学会了不去干涉,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意见于她而言完全无用。她想要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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