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是昏暗的,宫室之内没有点灯,关了门,里头灰暗的光线。
玉阶下还摔着那一桌子菜混着盘子的狼藉,汁水四溅,果盘里的樱桃摔烂在地上,浓红的一滩像是血一样。
武姝有气无力地靠在宫妃的主位之上,一双眼睛里布着血丝,额头也因为方才的的动作而散落了几缕下来,唇角的口脂擦了出去,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赫然的一道红痕。
她怔怔地看着宫门紧闭的方向,过了很久,回想起单嫣方才说的那一席话。
不觉忽然想起从前年少时的风光。
当年的安国公府武家,嫡母善妒,生下她来的时候,多少年生母和她二人被拒之门外,根本便不被承认为武家人。
幼年动荡不安,跟着生母流落在外,备受凄凉。
那时候的童年,为了生存,她什么活没有干过?帮农户割麦子,跟着生母帮富人家做针线,最捉襟见肘的时候,甚至去给当地的富户做过短工丫鬟,伺候人,人下人的事情,她也不是没做过。
那个时候,缩在墙角,吃一只潲水桶里减回来的馒头,还会被路过的马车溅一身的泥水。
她含着泪,一口一口吃下那个酸味臭味的馒头时,用沾满稀泥的脏兮兮的袖子帮自己把眼泪擦干。
那时候她就在想,往后,她一定要做人上人。
她不要再过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
身为千金身,命为乞儿命。
她不想再这样。
也许是老天公平吧。
她那个善妒的嫡母,当年暗地里害了多少妾室腹中的孩子,最后竟然自己连一个一儿半女都生不出来。
这个时候,嫡母方才想起来从前父亲的那些妻妾。
可是悔之晚矣。
那大半个院子的妾室丫头们,连连的坐胎药喝下去,肚子里却都连个影儿也无。
唯一一个通房丫头肚子争气,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全家人胆战心惊地护到八月上,竟然早产,生出来还是个死胎。
后来,一房房的妻妾买进来,景况却仍旧是如此。
她那个急得头痛的嫡母这才想起来,当年还有个庶出的女儿被她赶出门外,于是这才巴巴的不远万里找到她,把她与她的生母接到自家的庄子上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
那几年在庄子上的日子,是她这不长人生里最快活的几载。
在庄子上,她与生母终于不必再过那飘若浮萍的日子,丰衣足食,每日承欢在生母膝下,生母会给她梳头发,簪花,唱歌谣,下雨的时候,母女二人就在檐廊下吃果子,说笑说话。
直到嫡母再来到庄子上。
这么多年的寻医问药,终究后院里没能生出一个孩子,嫡母跟父亲都已经灰心丧气,便想着要把她接回北平府去,从此真正做那朱门绣户的大小姐。
她以前说过,她想做人上人。
如今回去做府里唯一的大小姐,那她的梦想就达成了。
一开始,她是很高兴的。
可是渐渐的,她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回北平府,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回北平府。
能回的,只有她一个。
知道消息的时候,她哭着跑去嫡母的跟前,抓着嫡母的衣角跪在她鞋边,一边狠狠地磕头一边痛哭,想求嫡母开恩能让她生母同她一道回去。
可是嫡母只是冷若冰霜的坐着,垂眸瞥眼看她的时候,眼睛里凝着冰霜。
嫡母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伸手,她手里攥着的嫡母的那一片衣角狠狠地抽出来。
她失力往后跌倒在地,仰头怔怔看着嫡母,连哭都忘了。
嫡母只说了一句话:“你这一去,是做我的女儿。既然是做我的女儿,怎么能还有一个娘呢?”
说完,她便离开。
武姝记得,她哭着去找生母的时候,生母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生母只是把她温柔地拉进怀里,用那块染着茉莉香的绢子,把她眼角的泪都擦干净了。
生母的眼底含着温暖的光,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道:“大夫人是骗你的,娘也会跟着你一同去。只是这回的车马不够,你爹爹想你,只能先让你跟着大夫人一同去北平府。你去了北平府,再派车来接娘,咱们在北平相见,好不好?”
生母说得真真的。
她就相信了。
她拉着生母的手拉钩说:“那一言为定哦!”
生母含笑点着头。
得了承诺,她便笑着去收拾自己的行礼,于是没看到生母在她转身过后,捂着脸无声的、哀恸哭了起来。
在临行北平府的前一日,生母就在房中悄无声息地悬梁自尽而死。
那天她抱着一束野花进来,兴冲冲地推开生母的房门,想把她房里的花换一换。
一推开门,只望见生母纤瘦的身体凌空悬在梁下。
风从门外吹进来,把生母的尸身吹得晃荡,把她手里的花吹落得凋零满地。
生母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妾室,嫡母不会为她的死而耽误了前往北平的行程。
她犹记得,一卷破草席,一个家丁,就把生母卷在里面拖出了庄子。
嫡母把她拽在身旁,连哭也不许她哭一声。
她看着生母从跟前经过的时候,头发还凌乱散落在卷起的草席之外。
她看着那一丛头发从脚尖前拖过,忽然像是中邪了一般疯狂地尖叫起来,像只困兽一样狠狠一口咬在嫡母的手上,然后抽身要往生母的方向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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