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三年,正月十八。
花素律高坐明堂之上,面前挡着纱巾,受众位官员拜礼。
本年度,首次正式上朝开始。
节后无甚大事,最严重的是京卫衙门报上来,上元节后第三日,有人在城门口闹事,造成踩踏事件。
事件起因是排队出城时,一男子撞到一位妇人,双方吵起来,不听劝阻,演变成两家吵架斗殴。
后牵扯到无辜路人被打,变成一群人混战。
金吾卫抓了一批,跑了一批。
现在奏请花素律如何处理。
花素律手一挥:“严惩斗殴双方,按律受刑,并处以罚款补偿受伤百姓。”
随后是学堂与医馆。
技术学院的老师还是没找到,好些老师傅总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求人不如求己。
外头人不能理所应当的叫他们来教技术,宫里人还不能吗?
她叫孙平无需再去外头找师傅,直接从宫内尚工局、甜食坊、御酒坊等处,拨些懂技术的宫女或太监教学。
根据春节后的调令,孙平升为正五品工部郎中,整升一品,是他十年来首次大跃迁。
但他的升迁,并未引起同僚的过多注意。
这一品在其他人眼里算不得什么。
没油水、没权的苦差事,升多少级都是表面功夫——没用!
孙平自不将他们的嘲讽与蔑视放在眼里,他与皇上的大志,岂是这些燕雀能明白?
他如今渐渐放开身段,尺度适宜地与其他人结交。
众人以为他是想明白了……
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是在为皇上的大计做铺垫,为了皇上的计策,为了天下黎民。
孙平抱着笏板,俯身领旨。
他要稳扎稳打,做出些实事!
礼部见势也站出来,为花素律歌功颂德一番后,先大讲医馆进展得当,形势一片大好,但还是有些小问题……
简而言之三个字,得加钱!
花素律在他站出来那一瞬间,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听到的数字不算太离谱,索要的理由也算合理,花素律勉为其难批准。
他们的问题一一处理结束。
依照惯例,现该花素律说事了……
“第一件。”花素律翻开个折子:“年前朕说过,要限制姬妾问题,尤其是官员府中。之前数次查办贪案,贪官家中无不是姬妾成群。不思国事,只知享乐,令朕愤怒!”
面纱下花素律一张冷脸:“因此朕和几位熟悉刑司律法的卿家、博士商议出大体标准,你们听一听,提点建议。”
身边负责诵读的太监恭敬地接过折子,高声念诵……
在有关官员纳妾的提案中,限制官员纳妾数量,取消平妻、旧规允许姬妾赠予交换制度,严禁性贿赂,以及妾室的身份变更、改籍,暗娼等……
如正六品以下官员,不可纳妾。正四品以下、正六品以上,可纳妾一名。
正二品以下、正四品以上,可纳两名。
正二品以上可纳三名。
提案中非常人性化地关怀生育问题。
如妻三年不育,则可加纳妾一名。若妾三年再不育,官员想再纳,需看医就诊三名不同区域的医者,证明自己无生育问题。
上报批准后,才可再纳一名,往后不可再纳。
平民纳妾,不限制数量。但需按妾的数量增倍缴纳高额税金,且是每年缴纳。
另不能以人抵资,遗产分割、赠予等问题……
例如非妻妾生子,如通房生子、外室私生子,法律不承认其父子关系。因此不受法律保护,无法继承父亲财产爵位等。
并限制财产赠予等诸多细化。
若有违者,官员停职调查,轻者降职罚奉、重者取消官职入牢服刑。
百姓则处以受刑、流放等刑罚。
最后还规定,不论女子原籍为何,一旦为妾均为奴籍,其所生子女随父籍。
嫁给王公贵族为妾,也是奴籍,王公女儿下嫁为妾,其女也会成为奴籍。
就算嫁给王爷,除非是,正侧妃、良人,这种可登入玉册宝典的身份,否则一样是奴籍。
除非,给皇帝当妾。
但花素律是女的,这个选项不存在……
如此,就断了那些用子女攀关系的想法。
而暗娼这类,有可能涉及性贿赂的地方,未来会成为重点监察区域。
花素律心中知道,现在想讲什么一夫一妻、男女平等,是不可能。
脱离时代背景谈问题,是耍流氓。
因此在以惠文涛的提案为蓝本,与数位博士辩了十几天后,大家决定互相折个中,才有了以上内容。
观念不是一朝而改。
好比前世,新思想解放那么多年,老旧积习不还是处处可见?
待太监念完,下面立刻炸开了锅,众官员一个个抢着要提问。
太监接受花素律的示意,深吸口气,高喝:“肃静——”
明堂内骤然安静下来,花素律泰然地环视一圈,随意指个人:“你说。”
被点名的官员抱礼义正言辞,谴责此案不该限制官员娶妾。
他大坦阔论,花素律在心中简单概括一下,就是“人类高质量男性的基因需要传递,所以不该限制纳妾,。”
这种弱智言论花素律根本不想理,换下一个人,竟然还是生育问题。
一连几个,都是担心他们的优秀基因传递不下去。
最后终于来一个不担心生育的。
但这个觉得,私生子该有继承权,不承认私生子不合人情……
花素律手指缓缓敲着扶手上的龙头:“百姓生育上,各位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朕只拿一项说,大俞律,生育二子奖十两白银。四子奖二十两白银,五子三十两,并减粮税。”
“六十两银子,够一个七口之家,三到五年的日常开销。可朕派人下去查……”她顿了顿声,冷笑:“绪卿。”
绪正一直旁立,他粲然一笑:“是,皇上。去年十月起,东厂下到地方查探,发现各地只有不到一成的百姓领到此银。雍都及附近州城略高,大抵有三成。”
花素律紧接道:“诸位卿家,朕翻看了朝廷在此项上的支出每年约千万两。”
“卢尚书。”她语气阴森沉缓地点出卢义:“你主管户部,此项银每年都过你手。你告诉朕,这钱,哪儿去了?”
卢义站出来并未吭声,只一直低着头。他到底是老油条,知道这事顶多是监管不力。
这比钱不像王穆慈当初那般,有明确的地点,和使用对象。
虽然这钱他确实贪了,但那又如何?
明面上如此一大笔钱发到各处去,他如何能约束得了每个人?
就算皇帝要查,也没那么容易。
两三名有年资与卢义交好的官员主动站出来,帮他辩解。
花素律早预料到,她也没打算现在追责卢义,不过此笔账,她已经记下了。
“从今年起,这笔钱要落到实处。做不到,朕就找你户部的责任。”
花素律语气沉缓,不紧不慢,每一字都有不同寻常的力度。
卢义觉到她言辞中的警告。
这半年来,皇帝开的新政不少,也处置不少人。
工部尚书甚至都换了人……卢义心觉得小心些,他俯首应是,顺便不那么做作地表下决心。
面纱下,花素律冷哼一声。
头上一个背景音飘过: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滴很~
无所谓,反正有东厂,还有细辛夫人掌管的青门盯着。
况且卢义这尚书也坐不了多久。
长则一年,短则半年,肯定要把他处理掉。
在众人见不到的面纱下,花素律勾起唇角。
到时,他贪多少,就得吐出来多少!
“有了朝廷鼓励,百姓会愿意生育。至于众位爱卿……”花素律浅淡地笑了笑:“你们也该将心思放到正地方上。”
接下来一句话,花素律说得极轻缓,似玩笑,却极赤裸,听得下头一众男人面红耳赤。
“总不能,你们招个八、九、十个姬妾,成日趴在女人肚皮上想朝事吧?”
下头那些官员,平日里女人没少玩,此言若在温柔乡里,必是句好笑的玩笑,甚至还能成为调情的工具。
但他们自诩是读圣贤书的文雅之士,这话一放到明面上,无疑是揭他们的脸皮,于是都羞得说不出话。
花素律更是不客气:“至于那些喜欢找外室的卿家,朕也要劝你们一句。”
“女人肚子里出来的孩子,肯定是女人的孩子。但是不是男人的……”她没继续说下去,只发出几声近似嘲讽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