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武端了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随意的问道:“这才多久?”
“不算短了”
窦耀祖笑了笑,说道:“扣除工人的工钱,又扣除月初给工人们采买的劳保用品,扣除施工器械、工具等等,已经盈利了”。
说着话微微弓着腰,凑到李学武身边轻声说道:“我手里光是现金都有两万多了,这还不算没结清的工程款”。
“呵呵~”
李学武看着眼里全是骄傲光芒的窦耀祖,不由得轻笑出声。
“挺厉害的,这么短的时间就赚了这么多,说明这个行业是真的赚钱的”。
“是,全赖您的帮助”
窦耀祖被李学武夸了,比大夏天吃了奶油冰棍都舒坦。
李学武却是考虑了一下,示意了对面的椅子让他坐下,随后问道:“你的志向是什么?”
“志……志向?”
窦耀祖被李学武一时的问题问的有些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是正在谈钱的事儿嘛,怎么说到志向的问题了?
“志向,就是理想,你未来想把东风建筑发展成什么样的建筑队,多高的水平”
李学武笑着解释一句,随后将桌上的香烟扔了一支给他。
窦耀祖手忙脚乱的接了,可嘴里却是磕磕巴巴地说道:“志向……我好像也没啥志向,就是接活儿,干活儿,挣钱呗”。
“呵,你想接啥活儿啊?”
李学武示意了外面的办公楼说道:“这样的楼交给伱,使用人力就能建起来,最多时间长一点”。
“但现在只是六层楼,那十层楼呢?二十层、三十层……甚至是一百层的大楼你咋整?”
“肩扛手挑啊?”
李学武点了点烟灰,随后用夹着烟的大拇指刮了刮眉角,继续说道:“让你在规定的时间建起一座六层楼来,或者一座大桥等等,你接得来嘛~”
“活接不到,你怎么干活啊,怎么挣钱啊”。
“懂了懂了”
窦耀祖点着头说道:“您是想让我用现在的钱买机械是吧,增加施工速度,减轻工人负担,加快施工效率对吧”。
“行,图书馆没白去”
李学武点了点窦耀祖,然后抽了一口烟,说道:“你现在用的建材都是轧钢厂的汽车队运来的,万一你接到一个没有车队的呢?或者说你就不行挣这份钱?”
“汽车?”
窦耀祖瞪了瞪眼睛,有些挠头,道:“两万块钱,好像买不了几台,暂时也用不上啊”。
“我就是打个比方!”
李学武笑着放下了烟,手比划着说道:“比方你现在有了汽车,那在谈业务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把这部分预算计算进去了?”
“那脚手架呢?你知不知道给脚手架的中间安装个电机笼子就能带动水泥垂直上楼,而不用人工推着小车来回跑了?”
“你是多该了解一些这种工作内容的”
李学武拿起香烟抽了一口,道:“我们设计处就有工程师,你在这边也熟了,完全可以去找他们聊聊嘛”。
“那个……”
窦耀祖看着李学武搓手指头,就明白啥意思了,去找工程师设计机械,然后找他们造来用。
但是得给钱,那种给,反正不是给轧钢厂加工费的那种。
“哎~~~用不了多少,设计辛苦费三十、二十的还不行啊?”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道:“我倒是认识人呢,可不大方便出面,这点事不值当的,你也别心疼,小钱办大事嘛”。
“明白,我这就去办”
窦耀祖站起身,顿了一下,问道:“那……盈利全都用来采买制造机械工具?”
“如果你想赚更多的钱,干更多的活,养更多的人”
李学武对着窦耀祖示意了一下,道:“投资很有必要,尤其是这个时候,找我们厂做这些机械能省不少钱”
“你就说专门给居民区工地用的,少要点钱,回头工程结束了,你拉走,他还能拦着你啊?”
“哎!明白了!”
窦耀祖一辈子也没见着过这么多钱啊,实在是有点胆虚,花起钱来也是有些不踏实。
出了李学武的办公室,窦耀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两万块的盈利,李学武提都没提分红的事,对这些钱一点都没有动心,那李学武的志向是什么?
不知道,但一定很远大。
——
“喂?”
李学武在窦耀祖走后继续忙了起来,今天下班还得回四合院,得紧着忙活。
周日休息,李学武准备放松放松,不想这么累了。
突然来了电话,李学武拿了放在了自己的耳边。
“李处长,您好,我是钢城炼钢厂的王淑敏呀,您还记得我吧?”
李学武一听这个声音,手里的钢笔一顿,拿开了手,眯着眼睛看着前方,说道:“嗯,说”。
王淑敏也是没想到李学武在电话里的态度这么的冷漠,她就不信李学武不知道她跟董文学的事情。
可既然知道了,李学武是副处长,董文学是正处长,为啥电话里还这么的不客气?
她不确定李学武办公的时候接电话是不是就是这个语气,还是这个时候心情不好,她有事情便直说了,毕竟打这个电话也是不容易。
“李处长,是这样的,我有个亲戚是在咱们厂工作的,最近不是开年中会了嘛,他想找您汇报一下工作”
“轧钢厂的?找我?”
李学武吊着眉毛问了一句,不知道王淑敏怎么会给自己打这种电话。
亲戚,还是特么轧钢厂的,她一个钢城本地人哪里来的轧钢厂的亲戚?
怕不是刚认的吧,至于关系嘛,钱呗。
“是,他现在是办事员,这不是想着趁着年中会议的时候能进一步嘛”
王淑敏倒是敢说,都跟李学武提具体的级别了,想着李学武一定会给她办似的。
“李处长,他说了,到时候一定不会……”
“让董处长给我打电话!”
李学武就冷冷的这么一句,直接扣上了话筒,眼神犀利地看着话筒,就像能看着对面的王淑敏一样。
敢把电话打来他这里,还敢明目张胆的提条件,再往下说什么?
不会亏待了自己?
可笑!
董文学都不敢这么跟他谈话,一个小小的服务员,爬上了床就敢称太太了?
李学武对董文学的“管理”能力实在是有些失望,看来他给王淑敏的印象还是太过于怂包了?
想到这,李学武也是觉得有些可笑,不屑地撇了撇嘴,拿起钢笔继续写了起来。
回绝她就是了,没必要给董文学打电话,打了电话两人都尴尬。
问题没多大,只不过是王淑敏的手脚不干净,一定是收了人家的东西,拐弯抹角的找到李学武这来了。
也是够能耐的,能知道董文学的服务员,还能精准定位到自己这里。
李学武也是好笑地摇了摇头,每年年中和年终的时候,都会有一些牛鬼蛇神跳出来上蹿下跳的活动位置。
而每当这个时候,都是厂里主要领导和干部们最担忧的问题。
有的人担忧自己收的东西多了怕被查,有的人担忧自己给人家办不到怎么办,也有人担忧自己收的是不是比别人的少。
当然了,也有人担忧这些人收东西,胡搞乱搞。
机关是一个很复杂的地方,人心叵测,不去送一送,谁又能知道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他想笑的是,这位也是个马大哈,能通过正处的关系找副处,这不是扯淡嘛,他想送几份?
王淑敏可能也是个二把刀,要不就是被利用了,她没说是谁,李学武给董文学个面子,再敢这么干,非掘了丫的。
“处长,您这是啥笑容啊……?”
李学武这边正批着文件,却是见着韩雅婷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
“怎么?没在家休息几天?”
“没,也没什么事了,就是养着,别抻着就行”
韩雅婷由着李学武的摆手便坐在了办公桌的对面,看了一眼李学武的桌子,问道:“沙器之还没回来?”
“呵呵,可能是乐不思蜀了”
李学武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边疆的美女可是多啊”。
“这话要是让他听见了非得吓个好歹儿的”
韩雅婷笑了笑,随后伸手帮着李学武收拾起了桌上的文件。
李学武拿着手里的文件,看了韩雅婷一眼,问道:“有事?”
“是”
韩雅婷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随后很是郑重地把手里的文件递了过来。
李学武狐疑地接了过来,问道:“不会是申请调职吧?还是怕了,想要辞职啊?”
“不是~~”
韩雅婷就知道李学武在开玩笑,哪有人干着工作辞职的,这个年代哪有辞职的啊!
李学武笑了笑,翻开了手里的文件。
这一看,李学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随后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对面。
“真的?”
“是”
韩雅婷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随后把头低垂着,不敢看李学武。
李学武却是一脸又惊讶又好笑的表情,像是被耍了一样。
“呵”了一声过后,将手里的文件扔在了桌子上,道:“跟我玩躲猫猫?还想让我签字?让他自己来!”
“处长~!”
韩雅婷的脸都红了,真是被李学武逗得有些张不开面子了,低声道:“他……他工作忙~”
“忙个……呵~”
李学武本来都准备爆粗口了,但当着下属,还是女下属的面怎么好说这个,只能嘲讽的一笑。
“我可跟你说好了啊,他这人可不咋地,至少经济上不咋地”。
“啊?”
韩雅婷不知道李学武这么说是啥意思,诧异地看着李学武,不知道该咋说了。
李学武扯了扯嘴角,看着韩雅婷说道:“你不是知道他的情况嘛,这又是哪一出?还能带着你去啊?”
“先说好啊,我不同意~”
李学武脸上笑意满满,却是故作生气地摆手道:“当初给他介绍对象的时候可没想着损失一员大将,这件事他想都别想”。
“不是~处长~”
韩雅婷知道李学武在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一下耳边的头发,道:“他说会经常回来的”。
“你信他?”
李学武吊着眼睛看了韩雅婷一眼,哼笑道:“那你还不如信太阳从西边升起”。
说完点了点手边的结婚申请问道:“真的考虑好了?我这签字一落笔你可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是”
韩雅婷很是干脆地点了点头,虽然脸还红着,但已然是考虑好了的。
李学武笑了笑,拿起笔,唰唰点点,在上面写了同意二字,随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哎呀,上个月你拿着樊华的结婚申请来找我,我还问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你”
“谢谢处长!”
韩雅婷收回申请,笑着道了一声谢。
李学武却是挠了挠眉头,笑着道:“一声谢可不中!让他赶紧找地方安排我一顿,否则我可是要带着人闹婚礼的”。
“我们……我们不打算办婚礼的”
韩雅婷听见李学武这么说,脸色有些异样,但还是坦然地对着李学武解释道:“他的情况有些特殊,又是赶上这么个时候,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就不办了”。
“哦,我理解,你们两人商量好了就行”
李学武点了点头,道:“他的情况确实很特殊,如果需要保密的,就跟江科长说一声,让他给你的档案设保”。
“谢谢处长”
韩雅婷笑着点了点头,再次跟李学武道谢。
李学武站起身送了她,边走边说道:“那我就真诚的道一声恭喜了,趁着这段时间不忙,好好休息休息”。
“知道了处长”
韩雅婷抿了抿嘴,对着李学武笑了一下,随后出了门。
李学武也是笼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脸上的笑容依旧,替韩雅婷开心,替朋友开心。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前生造定事莫错过姻缘。
两人兜兜转转,又在了一起,说明还是有缘啊。
正笑着呢,电话铃声又响了,李学武吓了一跳。
“嗯,我是李学武”
李学武走回到办公桌,拿起电话便听了起来,一边听着,一边绕过桌子准备坐下来。
而电话里的声音让他坐下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靠坐在椅子上不满地说道:“我特么还以为你完蛋了呢”。
来电话的是华清保卫处一把手吴有庆,电话里的声音听不出好赖来,但李学武的玩笑话就能试探一二。
吴有庆声音很疲惫,也很无奈,苦笑着说道:“差一点点”。
李学武笑着说道:“早知道我帮你把这一点点补上了,多简单点儿事儿”。
“你且饶了我吧!”
吴有庆在电话的另一端抱怨了一句,随后低声问道:“你大哥咋样?”
“就那样呗,在炮局呢”
李学武吹了吹桌上的烟灰,随意地问道:“没事了?”
“怎么可能”
吴有庆顿了顿,随后说道:“不过暂时应该是没事了,回头我让人把李校签的文件送过去,你找人拿着过来办一下手续”。
“谁去?让我嫂子去吧”
李学武想了想,说道:“她熟悉情况,也知道咋办,我去不大合适了,估计你们校门口的保卫等着报仇雪恨呢”。
“呵呵~”
吴有庆苦笑了一声,道:“你也真是的,小孩子嘛,跟他一般见识”。
“你不在,我得教教他认人,别特么好的赖的都认”
李学武满脸不屑地说道:“你这队伍带的一般啊,都特么有做奸的了,我要是玩真的,就废了他”。
“行了,就这样吧”
吴有庆显然也是刚处理好情况,准是听说了什么,便给李学武打了这个电话。
李学武这边没在意吴有庆的态度,扣上电话后对着走进来的于德才问道:“到点儿了?”
“是,在大会议室,处级以上干部都得去”
于德才一边汇报着,一边给李学武准备了笔记本。
李学武看了一下时间,站起身接了笔记本说道:“再这么忙下去,直接给我劈两半得了”。
“记得带我一个,我也忙不过来”
于德才苦笑着跟李学武说了一句,随后跟了李学武出门。
当李学武往楼梯方向走的时候,于德才去大办公室叫了一个人,跟着他回了李学武的办公室,帮着李学武整理今天审阅好的文件。
下楼的时候李学武还在想着,刚才吴有庆打来电话,问了大哥学文,却是没有问吴淑萍的事,看来是有意为之啊。不可能听了自己去接大哥的事,而听不见关于吴淑萍的事。
一定是他故意忽视掉这个问题,以及这个人,也就是说,吴淑萍现在被他,也被华清的工作组所忽视掉了。
咋忽视?
呵~按失踪人口算呗,这个时候还少了?
李学武也是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从楼里出来,跟帮扶回来的机关年轻人擦肩而过。
这些年轻人看着很有力气,实际上在机关都待废了,被窦师傅安排着平整土地还有个好?
就像他路过时听见陆续回来的年轻人说的那样:“都累成王八犊子样了~”
这个形容倒是很贴切,李学武瞅了一眼正在楼门口水龙头边上洗脸洗手的年轻人,笑着上了楼。
三楼,大会议室,李学武算是来的晚的了,好多人都就坐了。
“几个意思啊?”
李学武按照桌牌坐下以后,用胳膊轻碰了一下满脸深沉的徐斯年。
徐斯年看了李学武一眼,又转了回去,嘴里却是低声说道:“批评与自我批评”。
“草~没完了是吧”
李学武扯了扯嘴角,低声说道:“一会你批评我,我批评你啊”。
“???”
徐斯年猛地转头看向李学武,他没想到这种会议还能这么玩吗?
不都是领导批评下属,下属批评领导的嘛?
李学武的眼皮耷拉下来,道:“要不咱俩一起批评夏处长,他老好人,不会生气”。
“你做个好人吧~”
徐斯年真是被李学武的馊主意给弄怕了,以前还都是一个人耍坏,现在都要带上自己。
咳~自己都是因为李学武才学坏的,一定是这样的。
李学武看着领导们进来了,便没有再说,要说好人,谁能有他好了去。
“咳咳,人都到齐了吧,那咱们开会”
冯道宗主持会议,扫了一眼下面,拿起眼镜戴了,开口道:“今天的会议主题依旧是反思大学习、大讨论中,咱们厂干部在思想上,在意识……”
这样的会最近经常开,李学武已经有些习惯了,也习惯了冯主任的长篇大论。
应该是上面的精神最近变化的不快了,他也有了时间和精力来整理和透彻的研究,所以他最近的讲话也是越来越能体现上面精神的主旨了。
而对应的,这些讲话大多数都是从精神层面出发,从意识和形态上出发,阐述当前的要求和变革。
李学武理解的,以及通过冯道宗会议上讲话的内容来看,上面对这件事还是有争论。
且一直都在争论,造成下面的争论也在不断的涌现出来。
有倡导和激发的一面,也有保守和维护的一面,很矛盾,好像正在寻找一种平衡一般。
这在轧钢厂里也慢慢的形成了一种类似的矛盾。
年轻人在感受着时代的召唤,在慢慢尝试和触碰时代思想的壁沿,内心也在感受这种激情澎湃的力量。
思潮涌动,思想的影响力是巨大的,而附着主流精神倡导,那便是汹涌澎湃的力量。
在浪涛中必然会有一些心思诡异之人,投机取巧,暗藏祸心,行苟且之事。
从最近一段时间,保卫处处理的相关案件来看,是有一股力量在推动轧钢厂的年轻人搞事情的。
尤其是上个月华清附中的红护组的出现,更是让某些人有了特殊的想法。
什么样的人更好操控?
答案是年轻人,热血、容易上头,喊两句口号,给个饽饽就敢去卖命。
这些年轻人在时代和某些人的故意推动下,不断在思想和行动上冲击着轧钢厂的固有秩序。
而对于这种情况的出现,自然是会遭到固有秩序的反击。
最近一段时间,厂长杨凤山在广播站有过讲话,书记在班子会议上,在组织会议上多次强调稳定与团结。
具体表现在,人数最多、也是最重要的生产管理处基层谠组织已经开始加强了车间内部的精神和组织管理。
宣传处也在积极配合,依照谠委领导的部署,增加了对精神正确领会的传达和宣传。
一个是大浪,一个是磐石,对撞出来的浪花点点,是某个人,某个组织,某个团体……
会议进行的很快,冯主任也吸取了教训,再没搞什么形式主义,请工人代表参会。
不然这场会议又得开成持久战,第一次的会议就开的稀碎,不能把所有的会议都开碎了是吧。
批评和自我批评的话讲了很多了,大家也都疲惫了,会上各自的讲话也都渐渐的简短而快速了。
李学武感觉得出来大家的发言里都没了感情。
而在最后一项会议议程上,冯道宗的发言才给了这个会议一个波澜起伏。
“精神的话讲了太多了,大家也都听烦了,说烦了,那今天咱们就说点儿具体的”
冯道宗看着会议室内的众人,道:“我们工作组来了快两周了,相关的调查工作也完成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请靳副处长做一下关于轧钢厂前期工作的调查通报”。
“好,下面由我做一下调查通报”
靳良才接到冯道宗的示意,拿了桌上的文件,对着会议室扫了一眼,说道:“五月初,持续深化大学习、大讨论的精神下发后,轧钢厂在组织层面认知不到位,执行层面力度不强,工作作风不够扎实……”
……
“查,后勤处队伍管理散乱,思想建设问题突出,没有领会相关的文件精神……”
“在学习和讨论过程中敷衍、散漫,没有完成学习目标,后勤处管理人员负主要责任,轧钢厂谠委相关人员负次要责任……”
……
李学武低着头,看着桌上的笔记本,耳朵里听着靳良才的讲话,手里的笔不停地记录着。
这一次工作组的调查还是比较全面的,所有部门都走访到了,所有的车间也都走访到了。
各处室、部门的负责人和个别领导都被约谈过,个别人也做过相关工作的汇报。
这一次的通报各个部门都被点了名,有大有小,有多有少,少的都差不多,多的就后勤处多。
李学武用眼睛的余光看了徐斯年旁边的张国祁一眼,这位老兄怕不是日子不好过了。
工作组不是无的放矢,专挑虚的讲,而是有切实的证据和材料的,他给李怀德卖了这么多力气,总是会得罪人的。
尤其是在前面的几次事件上,保卫处抓了人可没放人,甭说别的,家属就不会让了他。
要是自愿的还好说,可要是收钱办事,或者就是被他指使的,那人家看见工作组来了,还不啥都给他往外说啊。
李学武听见的,张国祁被工作组叫过去谈话,以及工作组走访中询问关于张国祁和后勤处的事就不止一次了。
这老张也是够硬气,愣是没有吐出李怀德来。
而李怀德也是讲究,虽然明面上没有用多少力气,但现在张国祁还在后勤处待的好好的就证明李怀德做了工作的。
不过现在听着调查报告的内容,张国祁这一次算是扛了一个大锅,是那种吐血死扛的大锅。
李怀德这几次没少折腾,积累的问题已经很严重和突出了,要不是风向变换的太快,他的雷早就爆了。
但就是这种刀尖上跳舞的动作,让李怀德一次次的躲避了危险,还在搞事情。
这一周多以来,就李学武知道的,他同张国祁就见了好几个青年代表。
这里要说都是工作,都是正经事,打死李学武都不信啊。
尤其是工作组强压下,厂长等人的努力平复中,这些人的情绪还在不断地被积累和挑起。
张国祁虽然很受伤,但只要挺过这几个月,背个大的处分,未来几年还是好过的。
当然了,是未来几年,至于以后就不好说了。
甚至是未来几年都不敢说,因为狡兔死,走狗烹的历史历历在目。
“以上,关于轧钢厂工作作风、执行能力、开展学习工作情况的调查结果汇报完毕,请各位负责人依照各自部门的问题进行整改和整顿,工作组还有继续进行严查督促”。
“嗯,靳副处长查了十多天,问题一堆”
冯道宗点了点手边的文件,道:“这么多问题,啊,说明了什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轧钢厂的问题积弊已久,你们班子成员都是有责任的,是要自我检讨的”。
冯道宗的话很犀利,直接点了轧钢厂的领导班子,目光扫过,全是严肃认真的面孔。
“轧钢厂一万多人,肩负着钢铁部、组织和人民的期望,你们是要做出成绩来给大家看的,工作就这么做的?”
李学武看着冯道宗已经拍了桌子,会议室里安静的很,只有他的训话声。
“讲困难一个个的都有的说,讲学习,讲执行的时候一个个互相推诿、拖沓,这是什么工作风气!”
“如果工作组不来,是不是就要散伙了,是不是就要分了行囊回高老庄了!”
“还有没有点组织观念,还有没有点组织信念”
“争位子,抢果子,各个都是一把好手,干工作,做实事,样样都是稀松平常,组织把你们放在这个位置是来搞这些的?”
“简直是胡闹!”
冯道宗满脸严肃地训斥道:“上面的精神是怎么理解的,相关的文件是怎么学习的,有记录的,有后续的,有几个?”
说着话翻了翻文件,点着一处说道:“除了保卫处有相关的会议和学习记录,有学习的跟踪调查,有基层的思想动态分析与总结,其他部门都是做样子,摆形式,搞敷衍和应付”。
“难道就因为保卫处的人会学习?工作纪律好?”
“看看你们各个部门的问题表现,在纪律上,在管理上,在思想监督上,后勤处的问题尤为突出”
冯道宗看向张国祁的方向问道:“你这负责人是怎么当的,让你在这个位置上是喝酒吃肉的?”
这话却是应了景,张国祁最爱喝酒,最爱吃肉。
在招待所食堂他就经常蹭李学武的酒,不过喝的很谨慎,毕竟要上班。
但回了家那是必须有酒有肉的,没有就要发火的。
好在他的工资高,养活孩子和爱人不成问题,房子又都是厂里安排的,所以倒也吃得起、喝得起。
但他的这种行为和习惯,在这个时代看来就是浪费和贪图享受,不务实事的代表。
冯道宗虽然没有点名,但也跟点名差不多了,就差念身份证号了。
李学武看见的,张国祁坐在那已经满脸通红了,中午他又喝了酒,这会儿怕不是酒早就醒了,心都要凉半截了。
他也是心里苦,压力大,所以才增加了饮酒的次数和量。
以前中午还能板的住,现在有点失控的趋势。
尤其是当工作组调查他,李怀德又不能明着支持他,帮助他,他的压力尤为的大。
现在被批评,像是喝醉了酒一样,红着脸,低着头。
当着全厂领导和中层干部的面被批,他也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学武并没有因为冯道宗表扬了保卫处几句就感到有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化都没有,完全没听见一个样。
会议结束后,李学武同徐斯年一起出来,在楼梯口分开,张国祁却是从身后跟了上来。
“唉,工作难做喽~”
“什么时候不难做?”
李学武看了一眼跟自己感慨的张国祁,随后往楼梯下走去。
张国祁苦笑着道:“好做的时候不难做,难做的时候不好做,你说说,哪个工作是咱们能选的”。
李学武见着他跟自己发牢骚,不由得一吊眼睛,道:“要不,找领导谈谈?”
“谈什么?谈退休啊?呵呵~”
张国祁好像看开了一般,但嘴里咬着的牙却是暴露了他的内心激动。
李学武却是没接茬儿,走出楼梯进了大厅了,这才继续说道:“我看风雨过后未必就不是彩虹,任重而道远啊”。
“那也得抗得过风雨才行的”
张国祁跟着李学武穿过大厅,进了办公区的院子,左右没了近人,这才低声说道:“你说我得怎么办,你给老哥支支招”。
“我给你支招!”
李学武好笑地看了张国祁一眼,道:“别开玩笑了,保卫处不也是问题一堆?我还想找你给我支支招呢”。
“哎~~~不是这个意思”
张国祁左右看了一眼,拉着李学武往花坛边上走了走,低声说道:“工作组的事情有点棘手了,这一次我可能要背处分”。
“背处分怎么了?”
李学武问道:“那个特么干业务的不背处分,我特么还背着一个呢”。
“这能一样嘛!”
张国祁都要急死了,解释道:“你的那件事啥原因领导心里能不知道?跟你就没啥关系,半年后就消了,甚至都不影响你进谠委,我呢!”
说着话给李学武递了烟,互相点着了,然后说道:“这一次我得负主要责任,别特么再撸下去,我可真就大脑袋了”。
“不至于吧”
李学武抽了一口,狐疑地看着张国祁说道:“且不说李副厂长那边会不会同意,单是因为工作执行问题就撤职的,不能够吧”。
“你当这是什么时候?工作组是来干嘛的~”
张国祁满脸苦涩地说道:“王敬章最近跳着脚的跟工作组搞在一起,就差特么给工作组洗脚去了,他是为了啥?”
“为了啥?”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随后瞪大了眼睛,问道:“不会吧!”
“什么不会!就是!”
张国祁使劲抽了一口,随即唏嘘着说道:“闹成这样,负责人对调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了,我们都是保障口的,调了也不耽误工作”。
“而且,最有可能的是我要撤下去,换去当副的”
张国祁满脸忧愁地跟李学武絮叨着,好像说出来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上次也是一样,默默叨叨的,这次又来这么一出。
李学武只抽着烟听着,也不说话,全当他在念经。
而说了好一会的张国祁想起还没问李学武呢,这才抬头道:“你倒是给我说说啊,我得怎么办啊?”
“不知道,这可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李学武指了指楼上,道:“这件事啊,我的建议还是要通过领导来解决,至少你得获得李副厂长的支持”。
“他自然……应该是支持我的”
张国祁说着说着,不知道为啥没了底气,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王敬章那边怎么个程序?”
“这我还真不知道,就知道他给工作组服务嗯”
李学武的话才不会漏呢,抽着烟,嘴里说的全是车轱辘话。
张国祁倒是敢说,也是为了获得李学武的信任,这会儿冷笑道:“当狗罢了,摇尾乞怜呗”。
说完瞥了一眼楼上,道:“景副厂长的工作精力主要在联合企业上,他想分一杯羹,人家不给他,正闹呢”。
“闹什么?”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问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呵呵~有屎吃!”
张国祁说的相当恶心了,这也能看出他对王敬章的憎恶。
“那是颗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现在工作组吹风,他就倒向了工作组”。
说完对着李学武低声说道:“听说是跟工作组寻求跳出服务处,或是利用工作组的能力空降联合企业,或是跟景副厂长协调,换核心部门岗位的可能”。
李学武好笑地看了张国祁,问道:“他去核心部门?要不跟老邝换换?我听说老邝都不乐意在生产管理处做了”。
“听他胡诌吧!”
张国祁撇嘴道:“邝玉生即便是走,也不是王敬章接,他有几分能力谁不知道”。
“倒是景副厂长那边,现在是关键时期,恐怕不会跟他闹,无论是来我这,还是去别处,都会支持他”。
说完懊恼地吐了一口唾沫,狠声道:“后勤处有什么好,怎么都惦记着”。
他也不想想他自己,原先也是想着跳出后勤处,去核心部门,或者接居民区项目来着。
要不是李怀德不让,并且让他在这扛了锅,说不定也成了王敬章第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