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午饭后不多久,秦煜由张嬷嬷推回了听风院正屋里。
就要走时,见秦煜仍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他是因与县主退婚一事心里不快,便又安慰一番道:“哥儿是老奴看着长大的,最是实诚又正直、刻苦又用功的一个人,绝不是县主诋毁的那般,依老奴看,县主就是叫宠坏了,跋扈惯了的娇小姐,自个儿犯了错,却把错都推到哥儿您身上,哥儿您千万莫要同她一般见识,退了婚于您是好事,便家世再高,这样的,咱们也不要!”
秦煜颔首,眼中却一点儿生气也无,“我明白,妈妈自去吧。”
张嬷嬷怕秦煜嫌她啰嗦,也不好再多言,这便告辞出去,同守诚交代了几句,随后回万寿堂去了。
接着,守诚也进了门来,他见坐在八仙桌后的秦煜,了无生气的,像是一具风化了千年万年的尸骨,一时,他也不敢上前了。
秦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其实,对于与县主退婚,他乐见其成,只是,今日老太太在责怪县主任性妄为,令秦家蒙羞时,安平县主口不择言之下说的那番话,令他有如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剥光了衣裳,那样屈辱。
她说他是个瘸子,当日之所以答应嫁他,实在选无可选,又有些同情他罢了,可后头她看上了林良辅,是的,她不再像上回那样说自个儿是受了林良辅的蛊惑,而是直咧咧地说她就是心悦林良辅,哪怕她是个奴才,也比他好千倍万倍,至少腿不瘸。
那一番话下来,把老太太气得捶桌子,喊头疼,也把他激怒了,他恨不能上去亲自把安平县主的口缝上,最后,还是郡主扇了县主一个耳光,她才消停了,可即便如此,她也跪下,哭着求郡主放过林良辅。
大约,这便是真心爱慕一个人吧,大庭广众之下,县主之尊也愿承认自己心悦一个奴才,如此一对比,秋昙果然对他没一丁点真心,她不也因他瘸腿而推开他,不愿做他的通房丫鬟么?她不也说宁肯嫁个贩夫走卒,也不愿用他有一点瓜葛么?甚至,她为了能早日出府,背叛他,干出给他下药,令他一辈子也无法站起来这样残忍之事,如此,还有什么可妄想的,她对他只有惧怕,只有冷漠,丁点儿感情也无。
“守诚,拿鞭子来,”秦煜后脑勺靠在轮椅上,缓缓合上眼。
守诚微愕,旋即应了声是,立即退出正屋,去到杂物房,从一堆剑啊刀啊里头,寻出来一根牛皮鞭,韧性十足,直有成人的大拇指粗细。
他将那鞭子抹干净了,进屋去,双手呈送到秦煜面前。
秦煜接过那鞭子,放在双腿上,右手食指轻点着那鞭子,似在犹豫什么。
守诚忽禀报道:“二爷,方才扇儿在秋昙姐……咳咳,在秋昙屋里寻出好些草药,秋昙自个儿也说这便是给您下的药,您可要看看?”
秦煜食指一顿,终于下定决心,“药便不必看了,把人带过来。”
守诚应了声是,立即退下,去耳房里领了秋昙过来,随后又退出了屋子。
秋昙撩帘进来时,忽想起自己头回进这个屋子,那时她害怕秦煜,不敢走近,只立在门口,今日她也是,而秦煜仍同当初那样,道:“走近些。”
秋昙一步步挪过去,不敢抬头看他,又惧怕,又愧疚,便屈膝跪下,跪在离他两丈远处,眼睛盯着他银色的小朝靴看,“二爷您有什么吩咐。”
只听“呼”的一声,鞭子甩过来,直落在她肩头,带着千钧万钧的力气,抽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扑倒在地。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疼痛还没蔓延开来,秋昙心里眼里只有惊惧。
“疼么?”声儿里带着点儿快意。
秋昙这才感觉左肩连着肩胛这一块儿,火辣辣地疼,偏头一看,便见一道深而长的血痕,小袄、银色褙子、甚至里头的小衣,都叫打坏了,棉花绽出来,甚至也渐渐染上鲜红。
她试着动一动右臂,不成了,整个儿麻了。
“疼不疼,”声儿颤抖着。
“奴婢好疼,”秋昙趴在地上,“求二爷看在奴婢伺候您几个月的份上,给奴婢个痛快吧!”
她知道,照秦煜的性子,自己是非死不可了,况且在这个时代,她不过是个奴婢,一条贱命,做主子的会在意么?
又听“呼”的一声,秋昙惊得闭上了眼,等待那一鞭子落在身上。
然而那鞭子没落下来,她抬眼看秦煜,却见他左肩也落下一条长长的血痕,比她那一条还要深,即使在深深的鸦青色的映衬下也显得刺目。
秋昙的眼泪迸出来,带着哭腔喊出一声:“二爷,”双唇颤抖着,再说不出一个字。
不知为何,分明打在他身上,她却也跟着疼了。
“这疼,还远远及不上呢,”秦煜忽的笑了,抬手道:“你再过来些。”
秋昙却不知怎么,全身都没了力气,突然伏地大哭起来,“二爷,奴婢错了,是奴婢对不住您,你要罚便罚奴婢吧,求求您放过您自己吧!”
“哭什么?这时候也不忘演戏?不必了,秋昙,不必演了,我不必你演个尽心尽责的奴婢,伏低做小地伺候我,不必你日夜煎熬,拿出你原本的样子来吧,”秦煜道,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方才她对钱妈妈说时,便像钉子钉在他心上,如今再说一遍,就像又往心上钉了一回。
是啊,抽一鞭子的疼算什么,远远不及她的话来的伤人。
秋昙的眼泪开闸似的流,可她自个儿也不知自个儿在哭什么,只是伤心,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她只能仰起头来求他,“二爷要……要杀,便给个痛快吧!”
秦煜目光空洞地望着某一处,忽的抬了抬手,生怕他又打自己,便忍者剧痛膝行过去,拦住他的手,将鞭子强拉下来,“二爷,二爷!”两个字说得太用力,反而连声儿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