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嬷嬷从耳房出来后,便去灶房会李妈妈,先问了她秦煜近些日子的饮食,又扯了两句闲话,最后才命她煎避子汤去给秋昙服用。
李妈妈万分惊讶,朝秋昙那屋努努嘴,张嬷嬷颔首。
李妈妈摇着头笑道:“我看他们三天两头的闹别扭,不像主仆,倒像是……”说到这儿忙住了口,转而道:“我这便去前头支领药材去。”
张嬷嬷抬手,“不忙,待会儿老太太会派人送来,”李妈妈颔首,心道老太太真心看重秋昙。
不多时,张嬷嬷便领着那四个奴婢回万寿堂复命去了,她一走,绿浓和翠袖才敢去秋昙屋里问候照顾她。
而扇儿坐在洗衣房里,看着木盆里堆得小山一样高的衣裙,又气又恨,悄声骂了一回,后又不得不拿起一件,用澡豆涂抹了,搓洗起来。
接着屛儿拎着一桶水进门,放在扇儿脚边,随后喘着粗气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
“姐姐,”扇儿将个绡纱帐揉成一团,“你说方才那四个丫鬟手里端的,可是赏赐?她们从秋昙屋里出来,东西便不见了,可见都赏给了秋昙,可……老太太做什么给她赏赐,她不是才同二爷闹了别扭么?”
“你只管洗你手里的衣裳,管旁人做什么?”屛儿道。
扇儿有些心虚,“姐姐,该不会正应了你的话,昨儿夜里秋昙和二爷……”
屛儿道:“所以我早叫你别掺和他们,你非不听,方才让你去知会二爷一声请大夫,你也不乐意,如今她和二爷又好了,还得了老太太的赏,你往后可怎么做人呢?”
“那……那姐姐着人去请大夫吧。”
“晚了!那屋里早痛过头了,你再去请大夫,人家也不领你的情,”一句话便将扇儿的话堵死了。
秋昙耳房里,翠袖和绿浓先是问候秋昙身子如何,而后又恭喜她得了老太太的赏,甚至还揭开红布看了几眼赏赐,翠袖禁不住上手摸了摸那匹光华灿烂的黄地桂兔纹妆花云锦,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秋昙此刻正心烦意燥,便说要歇息,请她们出了屋子,随后独自坐在条案前,将那封压在字帖下没法儿寄出去的信拿出来看。
现如今,秦煜在老太太面前挑明了关系,那她再待下去,便只有做妾这一条路了,可她不愿做秦煜的妾。秦煜对她只有主仆之情,不懂得尊重她的意愿,也不尊重她的感情,不过强取豪夺罢了,那他日不看重她了,便也会将她弃若敝履,这天生身份的不对等,是她不能忍受的。
此其一,其二则是,她一旦做了他的妾,便得在这侯门里困一辈子,秦煜会娶安平县主,兴许会再纳几个妾,到时她怎么办呢?要跑跑不了,只能跟一帮女人争宠,依附一个男人而活,这样的日子,想想都脊背发凉。
正忖着,便听得院中一阵轮椅的辘辘声,她知道秦煜回来了。
因方才装病时蹭歪了发髻,她起身去妆台前用木梳抿了头,扯顺了衣裳,这才出门往正屋去。
此时秦煜正在书房里,也不看书,只坐在书案后出神。
秋昙轻手轻脚走进屋,见秦煜泥胎木偶般纹丝不动,知他在想事儿,便向一旁侍奉的守诚使眼色,守诚会意,悄悄往外走,谁知秦煜那悠悠目光突然射过来,定在秋昙身上,“赏赐收着了?”
守诚定在原地不敢再走动,秋昙也走上前,低头一礼道:“那赏赐奴婢收了,多谢二爷想着奴婢,给奴婢名分。”
秦煜一挥手,示意守诚下去,守诚立即低着头退下了,屋里只剩下秦煜和秋昙二人,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她过来坐。
秋昙看了眼那椅子,就在画缸旁,离得他不过一丈远,她若坐过去,便与他相对,可平视他了。
可自昨夜之后,她便不大敢看他的眼睛。
“奴婢就站在这儿回话吧。”
“我命你过来,”声口不急不缓的。
秋昙只好上前,咬着牙在那官帽椅上坐了,眼眸低垂着。
秦煜伸手捏住她的下颌,抬起来,“看着我。”
秋昙不得不抬眼,与他对视,眼神可谈不上多善意。
“得了赏赐,将来又有名分,你不欢喜么?”秦煜直视她,眼中似有嘲讽之意。
“奴婢十分欢喜,”秋昙淡淡答应道。
秦煜失笑,倏地放开了她,“退下吧。”
秋昙应是,立即起身却步退下了……
原先秦煜还想着,自己所爱之人怎能是个不识字爱银钱俗物的奴婢?他总想改变秋昙,可如今他却在用赏赐和名分取悦她,留下她,真是可笑!
秋昙从正屋出来,见守诚守在檐下,立即拉了他到左耳房后的芭蕉林里,悄声问他方才万寿堂里主子们都说了什么。
守诚道:“老太太只留了二爷、郡主和县主在屋里,我们也没听得说了什么,只知道林良辅回来了,仍命在二门外随车马出行,对了,好似老太太说要罚林良辅,后头怎么没罚,我便不知道了,为这,二爷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茶盏都摔了,可不知怎么又安抚好了,接着便有张嬷嬷给你送赏赐来。”
如此秋昙便有八分的把握,这个婚是退不成了。
也是,事关两人名誉,两家体面的婚事,不是什么情情爱爱能拆开的,便是县主再任性,也还有郡主压着她;便是秦煜再不愿,老太太也非做成这婚事不可。如此,县主必定让了不少步,两家谈了不少条件,才又弥补了裂缝吧,不过最可怜的是林良辅,替罪羊,两头都怪罪他。
“秋昙姐姐,”守诚欲言又止的。
“做什么这个样儿?要向我借银子,不好意思呀?”
“不是不是,”守诚挠挠后脑勺,“方才你同二爷在屋里说话,李妈妈亲自端了碗汤药去你屋,我过去看了眼,说你在二爷屋里,那药我端进去,李妈妈应了,现那药就在正屋的八仙桌上。”
秋昙立时满面涨红,啐了口道:“我才不喝那东西呢,倒了去!”说罢便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