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诚如释重负,这便过去螺钿柜前,拉开抽屉,将那装金疮药的青花小瓷瓶和一卷纱布拿出来,走到秦煜跟前,随手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这就蹲下来要上手掀他的衣摆。
秦煜却止住他道:“不必你动手,我自己来。”
守诚不敢动,也不敢深劝,生怕他一怒做出什么事,便直起身道:“那二爷您自个儿上药,若有什么不便,便喊我,”说罢背过身去不看。
秦煜却并不急着抹药,只看着鲜血渗透锦袍,将其上绣的君子兰晕染成红色,渐渐有手掌那么大一块。
他忽道:“方才秋昙骂我时,中气十足,想必病已好得差不多了,那便仍由她来我房里上夜。”
秋昙竟敢骂二爷?骂二爷也就罢了,二爷还命她来屋里上夜,他不是疑心秋昙换了他的药么?
“二爷?”守诚几乎惊掉下巴,回头不解地望着秦煜。秦煜垂眸,看着自己惨白指尖上那一抹鲜红。
“哦!我明白了,二爷是怕秋昙姐姐出院子,所以要亲自看着她,可……也不必让她来上夜啊,她的病还没好清楚,一劳累更要加重,况且万一传给您,那就麻烦了。”
想着秋昙的病,秦煜动了恻隐,可又觉自己以往是待她太好,太纵容了,她才天不怕地不怕连他也敢讽刺,她不是嫌他腿残么?不是不愿做他的通房么?他偏要她与自己日日相对,同床共枕!
“再抱一床新被来,铺在我床上,”秦煜切齿道。
守诚挠挠头,“二爷是觉着冷么?”
“要选床姑娘家盖的棉被,厚些的好,”秦煜说着,将那根插在扶手上的银簪拔出来,扔在一旁的矮几上。
守诚心里更不解,却只哦了声道:“我打盆水来,二爷您先清洗包扎吧,”说罢便快步走出门。
他去打了盆水,又回到秦煜卧房,放在床前的脚踏上,秦煜恰好够得着。
随后他便回了自己屋,犹豫着姑娘用的被子是该从秋昙或绿浓那儿搬一床来,还是去支领呢。
正忖着,忽灵光一闪,领会了秦煜的意思,他惊得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守诚以拳击掌,立即冲出自己屋,几步走到秋昙房门前,激动地喊:“秋昙姐姐,我能进来么?”
此时秋昙已沐浴完,正披着件藕色中袄坐在妆台前梳发。
“进来,”她将这头半湿的发揽在右肩,用枣红木梳轻柔地梳理着,眼睛直盯着铜镜里的自己。
守诚进门,一抬眼,见她正对镜理妆,觉着不妥,便转身要走。
秋昙叫住他,笑道:“你个十一岁的小孩儿害什么臊,二爷让你带什么话来了,快说吧。”
守诚这才又回过身,低下眼挨着一旁的椅子坐了,道:“秋昙姐姐,二爷命你从今日起去正屋上夜,还命我从你这儿拿床被子去,铺在他床上。”
“什么?”秋昙大蹙眉头。她本以为秦煜看自己病着,至少要等过些时日再提,如此她装装病,顺带想法子同夫人联系上,要出去也不是不能够,谁知他逼得这样紧。
她气的将湿发往后一甩,小水珠子直溅到铜镜上,“二爷真好意思的,我如今不过烧退了,脑袋还昏沉着,他就逼着我去伺候,是想把我的命也要了么?亏得我还以为他只是气我顶撞,才故意说出那些话,没成想是要动真格,如此同三爷有何不同?道貌岸然,逼奴为妾!我错看他了!”说罢将枣红木梳重重拍在妆台上。
守诚忙做出个嘘声的手势,“姐姐你就悄声些吧,当心二爷听见。”
“我怕什么,叫他听见才好呢,”秋昙嘴上厉害,心里却委屈,双眼渐蒙上一层水雾,“你们就这么欺负我,作践我,就因我是个奴婢,只能听命于你们,我且告诉你,今儿要想从我屋里搬被子,先从我身上踏过去!”说罢便指着门口,“你去回他,把我的话都回了他,一个字也不许漏!”
“秋昙姐姐?”守诚满面难色。
“去呀!”秋昙因太过激动,霍地站起身,忽脑袋一昏,又“噗”的一声坐了回去。
“秋昙姐姐,”守诚忙小跑着过来搀扶,秋昙却推开他的手,自己一手撑着脑袋,靠在妆台前,合眼缓了会儿。
守诚在就近的绣墩上坐了,深深叹了口气,道:“秋昙姐姐,有些话二爷不许我说,可我实在忍不住了,前几日扇儿去二爷处告了你一状,说你和你娘在屋里商量要给二爷换药,”听到此处,秋昙猛地睁开眼,诧异又惊恐和地望着守诚。
守诚继续道:“你瞧瞧,这事儿若换了旁人,管他真假,早打一顿叫撵出去了,唯有在姐姐你身上,二爷就舍不得,还有方才,也不知你同二爷究竟说了什么,他独自个儿在窗边坐了许久,连饭也不吃,后头我还看见……看见他拿簪子划自己的腿,都划出血了——”
秋昙蓦地直起身子,“划出血?他……他做什么要这样?”喉咙里带着点儿哽咽,胸口也好似被团棉花堵着,不自在起来。
“秋昙姐姐,二爷对你的心,连我们也看出来了,你还看不出来么?”守诚又道。
对她的心?什么心?他该不会真看上她了吧?
秋昙目不错珠盯着守诚,一颗心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你说……他对我什么心思?”
“要提拔你做通房丫头的心思,这你也看不出来?原先二爷对冬儿姐姐也是这样,事事容忍,可惜冬儿姐姐做了件天大的错事,不然今日二爷收做通房的便是她了,如今这件好事落到姐姐头上,姐姐便一辈子不必出府了,不然到了年纪出去,配个二门外的小厮,哪有在内院伺候二爷好呢?”
一盆冷水浇头,那颗扑通乱跳的心冻住了,秋昙嗤笑一声,心道自己真是自作多情,秦煜哪是喜欢她,不过是看她好用,伺候人也尽心,便想一辈子将她绑在身边,让她一辈子做他保姆罢了,可笑守诚还觉这是她的福分。
“呵!他把我当工具人,我还得感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