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秦煜屋里忙活着,忽听见外头一阵轮椅声,秋昙忙关上柜门走出去,打帘请秦煜进门,只见他端端坐在轮椅上,右手食指又快又急地点着扶手,显然在忧心什么事。
“二爷用过饭了么?”秋昙一面去倒茶,一面悄声问守诚。
守诚同样悄声答她:“二爷吃了,我还没吃。”
“那你快去,这儿我来照应。”
如此,守诚便掀帘去了。
“二爷?”秋昙将茶递上去,旋即从袖子里掏出那份帖子,双手呈上,道:“这是您在庄子上时,四爷命奴婢偷偷送来的帖子,他说往后怕是再不能传递了。”
秦煜接过帖子,看了眼落款,也不展开,往八仙桌上随意一放就是了,而后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秋昙忍不住抬眼觑他,他似乎比先前长开了些,眉骨微微凸起,眼窝更为深邃,已有了男人的模样。柔和的烛火打在脸上,显得他的肉皮儿不再是瓷白,更娇嫩了,像布帛一样细腻温柔,然而整个人看来,却仍是一座不可靠近的冰山。
秋昙调开视线看向别处,忽觉有风吹来,身上寒浸浸的,于是她忙过去把窗棂关了。
果然冬天来了!
秋昙怕秦煜冻着,又轻手轻脚走进里屋,从柜子里寻了件金丝猴皮毯子来,轻轻盖在他身上。他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下,却并未睁开眼睛。
秋昙看着他疲惫的样子,突然有些心疼。不过她赶紧打住了这荒唐的想头,秦煜这人发起脾气来,用起手段来,她可吃不住,要心疼还是心疼自己的好。
想毕,她便转过身,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才走出几步,身后忽传来一声,“你今儿不在我房里守夜?”声调软软的,没有愤怒,只是淡淡的询问。
“奴婢身子不适,还是让守诚伺候您吧,”秋昙道。
秦煜还想请她保重身子,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只道:“明儿李太医会过来。”
秋昙看了他一眼,“多谢二爷”,说罢便退出屋子,去书房整理那箱子书了。
……
次日一早,李太医果然过来了,一来便去正屋看秦煜的腿,秦煜却命他先去替秋昙诊脉。
秋昙躺在床上,红绡帐落下来,她只伸出一只手放在脉枕上……
李太医切脉,切了整整一刻钟,渐渐眉头也蹙起来,方才他便听秦煜说过秋昙失眠多梦的症状,可从脉象上看,她不过肝火有些旺,不至白日嗜睡,夜不能眠啊。
随即他请秋昙撩起帐子,看了眼秋昙的面色,确实双眼疲惫,较原来憔悴了几分,但细观其气色,只是没歇息好,不像有大病。
他捋了捋髭须,叮嘱道:“切勿忧思多虑,应当养心安神,常出门走动。”
秋昙心里想着自己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哪里来的忧思多虑,然而嘴上仍是应好。
李太医这便退了出去,去到秦煜屋里细细说明情况,提笔开了张舒肝养郁、理气健脾的方子。
秦煜本以为李太医医术高超,必能药到病除,谁知他竟连病因也诊不出,他心中更为忧虑,“您说您也诊不出,那这病究竟要不要紧?”
“这……”李太医捋着髭须,迟疑了会儿,道:“先吃着药,半个月后再看,若不能好……”后头的话他没再说下去。
秦煜隐约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脑子里的弦忽的断了,不知所措的,手掌不住摩挲着扶手。
或许他这趟出门不该带上她的。
他立即回头吩咐守诚,“往后我这儿都不必她伺候了,让她在屋里好好养病,她的药同我的药一样,去外头药房里买,要最好的。”守诚应是。
因着府里人都不待见秦煜,也有要讨周氏的好的,是而听风院支领的药奴才们都给次的,而秦煜是个男子,也不会将这些琐事到老太太面前嚼舌根,这些人便愈发欺负上了,是而秦煜的药都是从外头抓的。
接着,李太医又给秦煜看了腿,他激动地告诉他,腿已有了好转,只要他好好用药,好好针灸,大约再过半年便能恢复知觉,兴许将来有一日还能站起来。
秦煜只高兴了一瞬,下一刻又想到秋昙的病,再笑不出来了。
不仅是秋昙的病,还有家里的琐事,昨儿他去向老太太禀报庄子上的事,老太太听罢十分自责,也说是自己和周氏太纵着府里的老人,才酿成了今日的祸事,命秦煜尽管去办那些人,她绝不偏袒。
之后,老太太又告诉他,那王仁贵的案子已经结了,因闹出两条人命,侯府也没给廷尉衙门打招呼,便判了斩监候,外头的流言总算平息。
老太太乃一品诰命夫人,可上书陈情,于是前两日央侯爷的同僚递了道请罪的折子上去,谁知引起轩然大波,贤王和胶东王的人在朝堂上吵起来,一个要改革田亩制度,一个说改革不符国情,两边闹得不可开交。
因此更将平南侯府推上了风口浪尖,胶东王一派以候府为鉴,说田亩制度一日不改,剥削打死佃农的事儿便更要层出不穷;贤王一派则以候府为反例,教导当朝臣子要严于治下,说此案不是制度问题,而是府上管理不善,只要善于治下,便不会如此。
临了老太太道:“遇上这样的事儿,也是候府的时运,幸而我们虽有错,却料理干净了,不然言官的唾沫星子能把侯爷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