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看见夫子落泪,也感觉心里难受。
子贡则在几案下踢了宰予一脚,他低声责怪道。
“都怪你!没事和夫子提子产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夫子一提起子产就要掉眼泪吗?”
宰予听了,只感觉冤枉。
“我只是向夫子请教为政的方法而已,我哪儿知道夫子会说到子产身上去呢?”
“我不管那么多,你把夫子弄哭的,你得夫子治好。要不然今天这课还怎么上啊?”
子贡一脸的恼怒,其余同学也对宰予报以杀人般的视线。
看这样子,如果宰予不能把夫子的眼泪止住,今天他是别想出学社的大门了。
宰予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开口把话题岔开。
“夫子,可这世上总是小人多、君子少。
而不能分辨小人与君子君王又占多数。
即便我们想要像是子产那样施政,也必须要在取得了君王的信任后才能施行。
小人可以用邪辟的方法取悦国君,赢得他们的信任。
那我们又该用什么办法去劝谏国君,让他远离小人呢?”
孔子听到问话,抬起袖子拭干了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回道。
“说起劝谏君王,有五种方式可以选择。”
宰予见夫子终于不哭了,不由露出笑容。
“请问是哪五种呢?”
孔子道:“第一种叫做谲谏,即委婉而郑重地规劝。
第二种叫做戆谏,即刚直不阿地规劝。
第三种叫做降谏,即低声下气地规劝。
第四种叫做直谏,即直截痛快地规劝。
第五种叫做讽谏,即婉言隐语来规劝。”
宰予琢磨了一会儿,问道:“那这五种劝谏的方式,哪一种最好呢?”
孔子也不说哪种好,而是回道。
“五种方式,各有各的长处,应当根据不同时机和所侍奉君主的性格妥善选用。
谲谏可以引起君主的重视。
戆谏可以点明政策的过失。
降谏可以缓和躁郁的情绪。
直谏可以陈述事务的利害。
讽谏可以顾全众人的颜面。”
宰予又问:“那从古至今,有哪些人擅长这五种劝谏的方法呢?”
孔子思索了一番,回道:“谲谏的典范是箕子,戆谏的典范是比干,降谏的典范是微子,直谏的典范是鄂侯,讽谏的典范是晏子。”
宰予听完这段话,愣了半晌。
夫子举的这几个例子,对比未免也太明显了吧?
箕子用谲谏向纣王进言,结果纣王把他降为奴隶。
比干用戆谏向纣王进言,结果纣王把他开腹剖心。
微子用降谏向纣王进言,虽然保全了自身没有遭到罪罚,但纣王依然没听进去。
鄂侯用直谏的下场也不怎么样,他直接被纣王剁成了肉酱。
这些人当中,唯独齐国的晏子因为使用讽谏,所以历仕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三朝,一直安然无恙。
三位国君也一直都很尊敬晏子,凡大小国事都要咨询晏子后才能做出决定。
而且不止国君尊敬晏子,齐国的百姓和公卿大夫们也十分尊重他。
齐庄公时,崔抒因为被庄公戴绿帽子,所以怒而弑君,造成齐国内乱。
晏子当着崔抒的面,伏在齐庄公的尸体上哭泣哀悼。
后来,崔抒打算与国人盟誓,晏子也不来参加,还用讽谏的形式规劝崔抒不要做得太过分。
旁人都劝崔抒杀掉晏子,但崔抒却不忍心的动手。
他说:晏子是百姓爱戴的人,放过他可以得到人心。
由此可见,讽谏才是进谏的最高级形式啊!
不止能够达到规劝的目的,还能保全自身,这种手段怎么能不学呢?
宰予连忙开口道:“五种劝谏的方式虽然各有各的长处,但学生还是想先学习讽谏啊!”
孔子知道这小子又在耍滑头,不过倒也没点破他。
而是捋着胡子笑道:“予啊!我也赞同你的观点啊!这些劝谏的方法都需要揣度君主的心意来采用。
如果没有明白君主的心意,还是采用讽谏的方法来规劝更稳妥啊!”
孔子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当年在齐国客居时,曾听说齐侯有一匹心爱的马病死了。
齐侯知道这个情况后勃然大怒,于是就命令把养马的小吏杀掉。
晏子听说这个消息后,立刻来拜见齐侯。
他请求道:当初尧舜时,杀人前总要历数他的罪名。现在国君想要处决养马人,我请求仿效尧舜,陈述罪名后再行刑。
齐侯正在气头上,于是就答应说:好啊,那你就说吧!
晏子于是站在养马人的面前,历数他的罪状。
说:你犯了三条大罪!
第一,国君让你养马,你却把马养死,这是第一条死罪!
第二,你养死的马,又正好是国君最喜爱的一匹,这是第二条死罪!
第三,因为你养死了马,使得国君要动怒杀人。百姓听说这件事后,一定会埋怨国君因马杀人,诸侯听说之后,一定因此轻视我国。这是第三条死罪!
你养死了国君的爱马,使百姓生出怨恨,还让其他国家轻视我们,现在国君要把伱处死,你知罪吗?
齐侯听完晏子的话,只能红着脸向晏子认错。
齐侯说:不要再说了,请您把他放了吧!放了吧!千万不要让他损害了我仁爱的好名声。”
孔子说完,笑着说道:“如果你们都能像晏子这样劝谏君王,又何愁他们听不进去呢?
只要君王听进了你们的忠义之言,又何愁那些小人使用邪辟的方法迷惑国君,使得国家遭到损害呢?”
宰予听完这段话,心中顿时明悟。
啊~
我懂了!
讽谏,就是有艺术的阴阳怪气嘛。
既要让听者明白你话语中的含义,又不能伤害对方的自尊心。
的确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啊!
要不说还得是夫子呢,讲道理深入浅出、简单易懂。
今天的课总算没白上。
对于我这种喜欢耍嘴皮子的人来说,再没有比讽谏更好的选择了。
宰予笑嘻嘻的向夫子躬身一拜:“您的教诲,我记下了。”
孔子听了之后,却笑着摇头道:“光记下可不行。”
宰予听得一愣。
记下还不行?
夫子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怎麼不按流程来了?
往常我说完這句话就该让我坐下了啊!
孔子见他一脸懵,只是笑着提点道。
“予啊!像你和赐这样擅长言语人,如果有了機会,可一定要多多实践讽谏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宰予和子贡心里齐齐咯噔一下。
夫子说这话什么意思?
他老人家难道是想让我们去规劝三桓,还是去规劝阳虎?
但这些话,他俩也不敢问。
他俩正琢磨着夫子的话呢,忽然听见夫子的声音响彻学社。
“昨日国君召集卿大夫们集会,宣布将会向莒国用兵,夺回原本属于我国的郓地。
现在,国君的命令已经由公宫向各地传达。全国各地的有志之士,都将汇聚曲阜共襄盛举。
你们当中的不少人,肯定也将会受到征召随军出征。
郓之战,师出有名,乃大义之战!
诸君皆受国家恩泽,享万民之利,怎敢不为国家效死命?”
宰予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夫子的意思。
原来他老人家是一早就得知了鲁国将会对莒国用兵,也明白他和子贡必然会随军出征。
而他们俩又得到孟孙何忌与阳虎的器重,能在他们的面前说上话。
所以夫子才有了上面的那番话,提醒宰予和子贡,如果战事出现变故,一定要竭尽全力进献忠言,防止主帅上头给国家带来灾难。
夫子这么给宰予面子,他又怎么敢不兜着呢。
宰予立刻起身表態道。
“学生听闻:君子有不战,战则必胜!君子有不攻,攻则必取!君子有不行,行则必果!
宰予身受国恩,今日便是报偿之时!
敢不遵国君之命,从夫子之令乎?”
学生们也齐齐随之起立:“吾等皆与子我同!”
第一百零七章 吾等皆与子我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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