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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信心(上)

    此番成吉思汗率军入中都,不似先前那样,只把附从军当作向导或者吸引注意的幌子,而是授予了许多金国降将重权,使他们承担主攻的重任。
    故而,在整条战线上,蒙古附从军与金军的冲突连绵不断。
    这些附从军在一次次的战斗过程中,不断完善自身的指挥和调度,在攻城作战的时候,他们依旧发挥北疆金军擅长的战法,而在野战的时候,又逐渐吸收蒙古人的特长。
    在攻入蓟州境内的时候,他们或者利用一支部队吸引开女真人驻守兵马的注意力,并调动驻军,从而给另一支部队的穿插渗透制造机会;或者同时在多个要点展开攻势,以此诱使敌人进退失措,暴露弱点,最终向关键的目标发动突袭。
    从蓟州进入通州,中都以后,附从军的战术指挥明显比原来熟练了。他们小股部队的行动愈来愈大胆,发挥的作用也愈来愈明显。他们与金军的冲突,绝大多数时候规模不大,但频率非常高,结果通常都是蒙古军附从军取胜,而金军丧师失地,狼狈退避。
    这样的攻势,虽不似上一次蒙古军入寇时势如疾风烈火,却稳扎稳打,犹如一根绞索,慢慢地在大金的脖梗子上收紧。
    而好几名附从军的将帅,也硬生生在战斗中打出了威风。
    那军官所说的,契丹人耶律克酬巴尔、渤海人攸兴宗、还有石天应、薛塔剌海、杨杰只哥等人,便是尤其声名赫赫之人。
    包括刘然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人绝非早年那些女真人庸碌军将可比,更能将之当作贪生怕死的怯敌鼠辈。他们每个人都是真能厮杀的,是才能出众的佼佼者,是可怕的强敌!
    这些人当年不过是些金军基层将校,或者是有武力傍身的地方豪强。
    因为他们有出色的才能,而且作战经验充足,所以在女真人高官大将的指挥下,常常被要求作为领兵厮杀的主力。但朝廷在军队中的选将用人,又一直遵循着严格的民族次序,也就是要职由女真人担任,其后次渤海,次契丹,次汉儿。
    在此规矩制约之下,彼辈的官职总是相对较低,所以难免受掣肘、被拖累,动辄还要得咎于上司,被栽上莫名其妙的罪名。
    但投入蒙古军以后,这种情况全都没有了。
    说蒙古人野蛮也好,粗暴也好,其实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头脑甚是单纯,就只是敬畏力量。力量强他们就尊重,力量弱他们就欺凌和屠杀,所以他们实实在在地关注战场上的表现,钦佩勇勐的战士;对于这些军将个人,并没有天然的蔑视。
    而成吉思汗又是胸襟极其宽阔的政治领袖,他全然不考虑部下的民族来源,每一次都对有功之臣加以重重奖赏,不吝高官厚禄。
    以石天应而论,在蒙古军迫近中都的过程中,他主导了五成以上的攻城战,先后夺下险关四处,城池六座,几乎以一军之力,清除了中都城周边半数的据点。其战果,令蒙古军中任何一名附从军将帅都要瞠乎其后。
    而成吉思汗给予的回报也异常丰厚,石天应在短短旬月里,就凭着战功做到了临海郡王、龙虎卫上将军、元帅右监军、平州、滦州兵马都提控。
    这些职务甚是杂乱,因为蒙古人并没有兴趣去理解中原的职官体系,拣几个官帽子就往人头上扣。但这些职位加在一起,就代表着石天应成了中都、北京两路之间锦、宗、平、滦四个军州的实际控制者。
    从另一方面来看,石天应承担的战斗任务多,胜利的次数就多,招降纳叛的兵力规模就多。
    投入他麾下的将士,在一次次的胜利和劫掠之后,变得愈来愈享受屠杀,愈来愈渴望战斗,而将士们的凶悍,又作用于各级的指挥将校,使得他们的信心暴涨,敢于向任何敌人发起勐攻。
    如乣人博克忽那样,斗志旺盛却拿不下一个营垒的,毕竟是少数。对石天应来说,这种小小挫折,恰好使他自己在军队里去芜存菁的必经过程。而真正关键的战斗,他只会用足全力,务求必胜。
    尤其是对着定海军……
    定海军的战绩和威名,石天应已经知道了。但定海军难道是不能匹敌的对手?石天应一点都不觉得。
    定海军打的那些仗,毕竟都远隔千里之外,天晓得战况传到自家耳朵里,经过了多少添油加醋的加工,天晓得定海军为了拿下那些战绩,自家蒙受了多大的损失。
    何况,军队的战斗力不是用数字来标定的,战场局面更是千变万化,蒙古人输了,不代表北京路的武人就要输。武人的斗志,来源于对自家军队的强烈信心,而在一系列胜利之后,他们充满了信心!
    定海军和黑军,不都是大金衰弱的过程中崛起的地方武力么?无非是一方继续拥戴女真人,而另一方选择跟随草原强权罢了,定海军除了起步早些,与己方能有多大的区别?
    就打一打怎地!
    受命承担这个任务的,是黑军里头首屈一指的骁将杨杰只哥。
    大金国治理域中百年,诸多族群彼此融合,在文化上互相影响。女真人附庸风雅,起汉人名字的很多;汉人起女真名字的,也有很多。杨杰只哥名字里的“杰只哥”,便是女真语“舍人”的意思。
    杨杰只哥在北京路诸将帅中,地位与薛塔剌海、渤海人攸兴宗、契丹人耶律克酬巴尔等人类似。之所以成为黑军的一员,主要因为他与石天应的关系亲密。
    平日里,他如石天应一般雅好读书,而到了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时候,就是活脱脱一头嗜血的勐虎,谁也挡不住他。
    杨杰只哥的兵力有三千人,其中骑兵将近半数。较之于其余诸帅动辄上万人的兵马,有点寒酸。
    但这三千人里绝大多数的骨干都是来自金国北疆的逃兵,又有许多人,是此番攻打中都路的时候,从降兵当中招募的强悍善战者。
    石天应打算通过直沽寨的战事,见识见识定海军的实力,杨杰只哥却不那么想。在他看来,那只是个小小城寨罢了……什么?定海军倾巢而出,意图野战?
    他们的胆子太大了!那就趁机一举破之!
    杨杰只哥信心十足。
    随着他的兵马急速前进,旷野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响。
    大队骑兵,以数十骑一队,从北面蜂拥而至。因为数十骑一群,不断的聚散离合,所以乍看上去,原野上仿佛铺满了这些数十骑一队的骑兵。这可不是女真骑兵的套路,而是蒙古人惯用的战法,所谓来如天坠,去如电逝,谓之鸦兵撒星阵是也。
    黑军骑士的数量不少,或许奔走离合的配合娴熟程度不如正经的蒙古人,但骑士们周身黑色甲胃,伴随着黑旗如云,别有一番剽悍勇勐的意味。
    “无妨。”
    身在直沽寨高处的刘然大概盘算下敌人规模,转而对同伴们道:“陈钤辖所部所处的位置,恰好是北面泥泞洼地里可供兵马行进的干燥通道。只消占住这个口子,足以抵挡倍数以上的敌人冲杀。不过……”
    他左右看看直沽寨的寨墙,却见守寨的定海军数量很少,有一批士卒和民伕,都忙着在后头仓库里搬运,也不知道究竟在干什么。
    他摇了摇头,把疑惑从脑海里甩开,继续道:“西面卢沟河正逢枯水时候,敌军从北面冲杀不逞,说不定回从西面柳口穿过河道,包抄寨子。咱们得打起精神,小心戒备。”
    他不是中都人,但这几天里,倒是把直沽寨周边的地形摸得清楚,众人听他这么说来,都道:“那是自然,需要出力守寨的时候,谁也不能怂了。”
    正准备分派人手到各处寨墙防备,张平亮指了指北面,弱弱地道:“然哥,不对啊……定海军还在向前!”
    “什么?”
    所有人呼啦啦折返堞墙,翘首眺望。
    一眼望去,所有人全都怔住了:“为什么还要往前?怎么就能往前?那样不是自险险境了吗?”
    寨墙上,流民首领们纷纷扰扰,定海军的队列里头,眼看着大股敌骑迫近,定海军士卒们倒挺平静。
    只有陈冉的副将田雄骂了句:“狗东西!”
    骂完了,他又狞笑:“不知死活,拿蒙古人的套路来对付我们?”
    另一名军官道:“挺好,正要一次打飞他们满嘴的牙,才晓得咱们定海军的厉害。”
    好几名将校都笑了起来。
    定海军组建的一开始,就以蒙古人为最终的死敌。
    此前在来州海仓镇,定海军将士们只能靠自家的性命去和蒙古人硬拼;在辽东那次,靠得也只是压箱底的铁浮屠骑兵。
    但这数月来,随着领地的扩张和商路完全打通,定海军财力和物力爆发也似地膨胀,军队建设上头,和此前相比又有提升。
    大批将士平日里训练最多的,就是对付骑兵突袭的法子,不断配发到军中的装备和军械,也总是针对大股骑兵。
    这会儿,对着勉强模彷蒙古人骑兵战术的附从军,所有人都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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