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们抬进来不少井水,小苔人生火烧水,清洗器具。
殷殷略坐了一坐,悸怕消弭不少,便转到这边来看她忙活。
壶中水声渐小,殷殷盯着壶嘴的白气失了神,小苔将烧沸的水注入盆中,又舀了半瓢寒凉的井水,调匀水温,才招呼殷殷过来:“姑娘先盥洗,家主一会儿命厨房送餐食过来。”
殷殷接过小苔递过来的帕子,仔细再擦洗了一遍,才问道:“你多大了?”
“回姑娘,奴婢下月满十三岁。”
若要出逃,必然要累伺候的人受责,但连累这等年纪的小丫头,终究是心有不忍。
殷殷犹疑了下,将脸捂在帕中半日,才下定决心,缓缓睁开眼来,状似无意地问起:“方才外头这般闹腾,是怎么回事?”
小苔不知她身份,只当她是蒋正偷迎进府却畏于薛晗之威只能暂时安顿在此处的那等人,到底年纪还小,因见她只是随口一问,并未设防,实诚应道:“听闻今夜老爷回魂,丁姨娘见了,一时糊涂撞棺跟去了。家主感念丁姨娘之志,命人敛殡,一并停灵在钟萃园中呢。”
原来沈还虽派手下亲自料理茯苓之事,用的却还是蒋正的名义,可谓给足了蒋家面子。
既如此,沈还到底会不会秉公处理,尚且难说。
殷殷疑虑愈重,又怕小苔起疑,只得将蒋正差人送来的膳食胡乱塞了几口,又吩咐小苔备水沐浴。等再回到次间,屋内已收拾妥帖,小苔刚理完榻,见她衣着单薄,忙道:“姑娘快上榻罢,仔细冻着。”
殷殷应承了这好意,敛下心中诸多思虑,上榻休息。
被连续拘禁了数日,她这副身子着实需要好生休息休息,方能养精蓄锐,行脱逃之计。
连日倦乏,殷殷捂着汤婆子,不多时便睡着了,只是夜里梦魇,见着茯苓顶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来向她索命,说是被她害成这般凄惨模样。如此一来便再睡不着,辗转反复了一晚上。
翌日晨,殷殷推说贪睡,叫小苔不急着进来伺候,尔后便在榻上心神不宁地等着时辰。
吉时一到,青衣请灵,蒋府内外人丁齐聚,蒋正摔丧驾灵,大殡出府浩浩汤汤地往南边儿去。
等送殡人群俱去,蒋府内明显清净下来,殷殷喊冷,唬得小苔和护院去替她支炭,自个儿则草草妆扮完毕,循着昨夜的记忆摸索着回到钟萃园。
蒋源灵柩既撤,钟萃园中守灵之人俱已跟随送殡而去,此刻园中反而是全府守卫最松懈之处。
当日她和茯苓被关押在园子西北角上时,茯苓曾说过,只要能逃出那间屋子,就能从西北角上小径出园,再穿过致青园,即可从西北角门直接出府到长平街。
纵然昨夜薛晗好巧不巧安排沈还下榻在致青园,但蒋源生前身份尊贵,沈还既来吊唁,今日当亲随宾客送殡,致青园此刻也有隙可寻。再者,一旦送殡队伍回府,蒋府重新守卫森严固若金汤,她便再无半点法子可以逃出生天。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殷殷定了心神,顺利避过为数不多的看守,到了园子西北角上。
西北角上新设一方灵堂,白漫漫一片,不消说,自是茯苓的灵柩。
兔死狐悲,更何况茯苓是因她而死,殷殷不由在廊下住脚,远远看了一眼。
“谁在那头?”廊庑中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
殷殷受惊,仓皇往小径逃去。
身后那人迅疾追出来,殷殷借势藏进一旁假山,好在她虽对此地不熟,但看那人装束应是沈还的扈从,自然也是生客,殷殷闷着头七拐八绕,竟然真令那人犯了迷糊,绕出假山往致青园追去了。
殷殷藏了小半个时辰,见那人一无所获地返回钟萃园,约摸又过了盏茶功夫,才从藏身之处出来,小跑着进了致青园。
致青园中果然阒无人声,她到底是赌对了。
送殡队伍回程至少还需要四个时辰,如今家中既有蒋府给的聘礼银钱,雇辆车不是难事。只要她能逃出蒋府,应该足够她在蒋正回来之前回到家,带上娘亲和姨母逃往乡下了。
思及此处,殷殷振作不少,凝神往西北角上走。
雪地雁过留痕,她并不敢走大道,只辨着大致方向,猫着腰从后院小树林里穿行。
一路窸窸窣窣,脸颊脖颈并四肢无一幸免,皆被光秃秃的枝桠挠了个透,等终于穿出小树林,致青园后门出现在眼前,殷殷抹了把被擦花的脸,快步奔向小门。
然而手刚搭上门栓,脖颈上即多了一抹寒凉。
殷殷眼眸微垂,入眼是一柄锋利寒凉的大刀。
冰雪天里,她几乎是立时打了个寒战。
门后就是夹道和角门,只要出去就能很快见着娘亲和姨母,殷殷并不舍得放手,只得强作镇定地问道:“这位爷有何贵干?”
邱平不答,斥道:“转身。”
殷殷迟疑,利刃逼近半寸。
殷殷无法,放下手中门栓,小步挪移着避开刀刃,颤颤巍巍地问:“这位爷是不是拿错了人?奴婢不过想出府去采买……”
“住嘴!”邱平打断她,“你若方才没在假山处鬼鬼祟祟藏了快个把时辰,这满口胡言兴许还能将我唬住。”
眼前之人的装束和身量,不是方才在假山处和她纠缠了半晌的那位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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