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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春风不解风情

    修改完色孽石碑之后,身负重伤的林守溪又昏迷了过去,这一次他睡得很好,没有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始终萦绕在侧的幽香令他感到了安宁。
    醒来已不知何时。
    睁开眼,他隐约感受到周围亮着烛光。。。
    侧过脸颊望去,林守溪大吃一惊,模糊的视线里,他隐约看到洛初娥那袭古典长袍在身边摇晃。
    “你还活着?!”林守溪涩声开口,他想起身,体内的伤却将他牢牢按在了榻上。
    “别怕。”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正是楚映婵在说话,她以手指点住他的额头,让他不要乱动。
    真气顺着楚映婵的手指渗入眉心,林守溪的视线立刻清晰了许多,他对上了仙子的剪水明眸,这才发现,原来这身古典衣裙的主人竟是楚映婵……他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身躯彻底放松了下来。
    “为师活着不好么?”楚映婵微笑问。
    “你……你怎么穿着洛初娥的衣裳?”林守溪问。
    “白裙染上了血,自是要换的,殿中倒是不缺衣服,我便随意取了一身,没想到还吓到你了。”楚映婵略带歉意地说。
    “没事就好。”
    林守溪轻轻点头,发现这衣裙穿在她身上典雅端庄得紧,气质远胜过了洛初娥。
    接着,林守溪飞快将目光移向了她的眉心。
    如画的眉目间,刺眼的咒印已消失不见……洛初娥身死,色孽之碑被改写,咒印也就随之烟消云散,这场赌约他们取得了绝对的胜利。
    “我们现在在哪里?”林守溪问。
    “王殿。”
    “你带我回来的吗?”
    “我醒来就在王殿了,应是你将我……抱回来的。”
    “是吗……”
    林守溪渐渐回忆起昏迷前的事,解除了色孽之碑后,纵使七峰妖魔陆续身死,他依旧不愿在炼狱过多逗留,便抄起楚映婵的腿弯,将她抱在怀入了王殿,因担心她的安危,他将她压向靠着墙壁的那面,睡着之前手依旧紧紧箍着她的腰肢。
    楚映婵的伤势并不重,咒印解除以后,她也就自然而然地醒了,挣脱了他的束缚,率先下了榻。
    过去在牢中同住的时候,哪怕楚映婵先醒来,因怕惊扰他,她也会静静躺着,等到他睁眼,这一次……
    “我睡了很久吗?”林守溪问。
    “一天一夜,不算长也不算短。”楚映婵说。
    “我睡觉的时候……”林守溪欲问又止。
    “放心,你睡觉向来很规矩的。”楚映婵笑了笑。
    林守溪嗯了一声。
    他的视线恢复清明,认真地看向她,这位仙子立在一边,身子微弯,秀靥透着微羞的霞红,宁静的眼眸里含着水光,那不是泪水,而是别的悬而欲滴的情绪,林守溪看着她这般模样,不由想起了洛初娥猖狂而笑时,她自王阶上持尺而至的场景,一个柔情似水,一个如剑开天,一时竟难以叠在一起。
    “你……怎么了?”林守溪看着她的情态,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无法欺骗自己,他知道,经历了这些以后,他们绝不仅仅再是简单的师徒与朋友了,过去,林守溪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不近女色的专一之人,并常常引以为傲,但此时此刻,这位楚仙子眼眸中的温柔成了最锋利的刀刃,令他不敢对视……他终于开始怀疑自己。
    “没,没什么呀。”楚映婵微怔。
    “你有话想对我说吗?”林守溪追问。
    “嗯……倒是有的。”楚映婵颔首。
    “你想说什么?”林守溪尽量平静地问。
    “你……能不能再睡一会儿?”楚映婵小心翼翼地问。
    这是预料之外的回答,林守溪吃了一惊,接着,他才发现楚映婵挽着袖口,手中还捏着冒着热气的白色手巾,似为了方便行事,平日里披着的长发都束了起来。
    林守溪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微微低下头,发现自己本就残破不堪的黑衣已被撕去,重伤的部位抹上了膏药,缠好了绷带,其余部分的血污则被擦干净了,露出了水一般的肌肉线条——他赤裸着,楚映婵正在帮他处理身上的伤。
    看来醒得确实不是时候。
    刚刚经历过生死,林守溪也懒得在这种事情上扭捏,他闭上了眼眸,说:“我睡着了。”
    “真的睡着了?”楚映婵笑问。
    “嗯。”林守溪诚恳回应。
    “睡着了就不要说话了。”
    “好。”
    林守溪听话地闭眼。温热的毛巾在身上细致地滑过去,为他擦拭着,少年的睫毛与眼皮动得很快,眉头也时不时蹙起,不知因为疼痛还是别的,楚映婵若不做女剑仙,想必也会是个合格的女医,她气质大方,手法细腻,疗伤之余还帮他按揉身子,令他紧张的肌肉放松下来。
    “可以醒了。”
    楚映婵最后拧干了毛巾,原本清澈的水也浸透了血色,她用手腕试了试额头,转身将水倒掉,回来的时候,她带了几身干净的白衣裳。
    “这是为师在市集上买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身。”楚映婵说:“我帮你穿上。”
    “我……我自己来就好。”林守溪终究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自己来吧。”楚映婵柔声说。
    林守溪试图驱动身体,可他发现,洛初娥已死,他没有了死亡的压迫与刺激,根本差使不动这副身体,身体只想躺着,他象征性挣扎了几下,直到伤口牵出痛意后,他顺从了身体的指令,直挺挺地躺了回去。
    楚映婵静静地看他折腾,笑意温柔,见林守溪放弃后,她重新拿起衣裳,小心地挪动他的身子,套在上面,为他穿好衣裤后,楚映婵还为他系好了衣带。
    “嗯,这个……”
    “不用管,这是……正常的。”
    “唔……好。”
    中途,他们还发生了这样一段短促的、意义不明的对话。
    终于收拾好衣裳后,楚映婵又贴心地喂他喝粥,每一勺送到他口中的粥都被她轻轻吹成了恰到好处的温度,他在起居上享受着楚映婵如此无微不至的关怀,竟有一种缺失的婴儿时期被填补回来了的奇怪感觉。
    喝过了粥,楚映婵又去为他煮水。
    林守溪悄悄回过头,看向她离去的背影,她的背影清丽,曲线顺着两侧向内收窄,至腰肢后又陡地舒张,美妙绝伦,风景独好。
    林守溪看着她腰后的裙结,不由想起了这些天如梦似幻的经历,在同室而居,同生共死之后,原本的生疏已消失得无踪,转而变成了一种若即若离的亲密,他无法定义这样的关系,只是在看到她温柔的笑容与窈窕的背影时会感到安心。
    “你又在想小禾姑娘了吗?”楚映婵收拾好碗筷,回过头,见他有些失神,便笑着问了一句。
    “没有,我……嗯……”
    “好了,我知你离去心切,但你现在伤势太重,现在还是安心养伤为好,莫要行勉强之事。”楚映婵说。
    “……好。”
    林守溪脖颈酸涩,眨了眨眼代替点头。
    “那好,你乖乖躺着,如果有什么东西要拿喊我就是,我帮你拿,有什么想吃的也尽管与我说就好了,至少在你病好之前,你不要拘谨,尽管与我说就好了。”楚映婵柔和道。
    “知道了……师父。”林守溪又眨了眨眼。
    “那为师先去沐浴,等会再来照顾你。”楚映婵说。
    “好。”
    林守溪应了一声。
    他看着楚映婵落落大方的气质,先前心中陡然浮现的想法渐渐消散,他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们虽经历了非常之事,但楚映婵温柔单纯,与小禾又是表面的敌人实际的朋友,她怎会心生旖念呢……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了。
    林守溪平复心境,闭目养神,想要将近日里烙在心中的诸多画面淡去,可它们又像是水中的月,无论他用多大的石头砸击,水面平静之后,月亮的影依旧如初。
    林守溪轻轻叹气,睁开了眼。
    接着,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右瞳里,映出了楚映婵此刻的模样。
    ——洛初娥打入他右瞳的法术并未因为她的消亡而瓦解,竟依旧影响着他!
    楚映婵在他面前时,法术不显,如今她离开了,瞳光竟跟着绕过了曲折的光路,始终黏着她端静的影,将画面传入他的脑中。
    他看到了一面黑白屏风,屏风后白雾蒸腾,楚映婵立在其间,本该端庄的她撩着长发,弯折的身影袅袅依依,一旁花白的雾气则是她最后的、薄如蝉翼的轻纱。
    林守溪知非礼勿视之理,立刻闭眸,那惊鸿一瞥的残影却挥之不去,其中有雪山红莲,乌云细月。
    这一刻,林守溪忽然想知道洛初娥到底使的什么法术,有没有随着她的消亡而失传,倒不是有其他心思,他只是单纯地好学,想认真剖析一下这些法术的精妙思路。
    一直等楚映婵出来,林守溪才重新睁眼。
    湿漉漉的仙子双颊飞红,她依旧穿着一袭楚映婵的古典长袍,仪态优雅颇有古韵,仿佛是从一千年前走出来的。
    “你怎么了?你的心律好像有些……”
    “没事,刚刚牵动了一下伤,痛的。”
    “是么……”
    楚映婵闻言,立刻帮他调了调枕头,让他躺得更舒服些。
    她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与他说话。
    楚映婵与他说起了现在城里的现状,告诉他城里的动乱已经平息,从此以后城中没有了暴君,代替洛初娥的是永恒的规则,规则没有喜怒哀乐,它只守护秩序,从此以后,这里也算是拥有一位永恒的圣君了。
    这位‘圣君’第一个制裁的是卓荷,这小丫头越狱之后也没有消停,她崇拜于林守溪与楚映婵的壮举,希望这样一对璧人可以喜结连理,给不死国留下一段佳话。为此,她还私印邸报,满城散播消息,说他们已然相爱,试图裹挟狂热的民意来绑架他们,让他们就地结婚,为此,她受到了规则无情的制裁,处以了三个月的拘押。
    “这丫头倒是可怜。”林守溪笑了笑,他本还想当面感谢她的帮忙呢。
    “随意散播假消息,本该被捉,在此事上没什么可怜的。”楚映婵却是淡淡说。
    “散播假消息要被抓这么久么?”林守溪感到好奇。
    “当然,规矩是很严厉的。”楚映婵说。
    林守溪看着她微微板起的脸蛋,只觉有趣,也未多想。反正卓荷已被关了三百年,应该不差这七天了。
    林守溪也给她讲了自己越狱后发生的事,楚映婵温顺地听着,眼里满是怜惜。
    关于那位神秘的宫先生,他倒是没有提太多,如今稍加回忆,他立刻想起与宫先生对话时,他的口中时常会提到一个‘她’,那个人是谁?也是暗中帮助自己的人吗?
    林守溪想起了那块凭空出现的色孽石碑。
    他所做的一切都在她人的注视之下么?
    林守溪想要感受那种注视,却一无所得。
    楚映婵坐在他的身边,一边为他检查身体,一边与他嘘寒问暖着,举止得体。
    咒印解除之后,她又是那个温柔的仙子了,只是林守溪总觉得,似乎还缺了什么。
    “今晚不用陪着我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夜色来临的时候,林守溪忽然说。
    楚映婵闻言,身影微顿,片刻后说,“好,若有事记得喊我,我就在旁边的房间,随时可以来。”
    说罢,楚映婵离去。
    屋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林守溪躺在床榻上,他启动了内鼎,开始炼制丹药,修复体魄,同时,他睁开了右眼。
    他是刻意将楚映婵支开的。
    楚映婵回到了另外的房间里,掩上了门,她靠在门上,闭着眼,手轻轻抚上胸口,不知为何轻轻舒了口气,片刻后,她望向门外,手数次想触碰门把手,又停住了,最后,她轻手轻脚地离开,来到了书桌前,坐下,随意取过了一本洛初娥的藏书读了起来。
    时间悄然流逝着。
    林守溪发现,她的目光在第一页停了很久很久,仿佛这一页无比艰深晦涩,永远也无法读完。
    他看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四下无人的时候,楚映婵显得更加柔弱,她望着窗外的夜色,以手托腮,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也不再装模作样地看书了,而是起身,走到了一旁的大书架上,翻找着什么。
    片刻后,她抱着一本更厚重的书回到了桌前,根据着前几页的索引寻找着什么。
    林守溪看清了封面,这是不死国的律法,也就是那无形规则的文本。
    楚映婵翻倒了某一页,目光落了上去,文本如有灵性,自动变成了神山的文字,她轻轻念出了声:“散播谣言,按轻重拘押七日至一月不等……”
    林守溪闻言,立刻明白了什么,很快,楚映婵翻倒了另一页,印证了他的猜想。
    私印邸报,拘押三月。
    原来卓荷被抓并非是因为散播假消息,而是因为私印邸报……在规则看来,那不是假消息么?
    楚映婵犹被电击,立刻将书合上,然后将这厚重的大书塞回去,她放了几个位置,始终不满意,最后将它藏到了床底下。
    接着,楚映婵用手揉了揉面颊,开始修炼。起手式不是其他,正是合欢经,接着,女子的哼声宛若浅唱,在屋内不断响起,林守溪这才发现,原来咒印虽解,但咒印的影响还积压在体内,她怕他担心,白天半点没有表露出来,直到夜深人静之时,才悄悄地排遣。
    打坐之后,她又清水扑了扑脸,黑发解开,落在两侧,将她的神情遮蔽。
    回来之后,她摊开了一张纸,开始记录明天要做的事。
    她寻了几本菜谱,认真地翻阅起来,过去的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勉强能煮白粥,现在为了照顾林守溪,她开始私下学习新的技艺,她依据城中原有的食材记录了几种菜名,还在旁边写了备注:明日记得要旁敲侧击,问他的喜好与忌口。
    记录完了这些,她又开始自学医理,医理不比做菜,可不是一晚上就能速成的,她很快宣告失败,目光颓丧,鼓着雪白的香腮,像是一个比剑失败后偷偷生闷气的少女,哪里还有半点神山门主的样子。
    写完了很多东西,这张纸尚有空白,楚映婵重新定神,继续写字。
    她先写下了林守溪的名字,一笔一划很是端正,她看着这个名字,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情态温软,接着,她又想到了什么,立刻肃起了脸,坐姿端正,在林守溪的旁边写下了‘巫幼禾’,并在两个名字中间画了一个心。
    她将樱唇紧紧咬住,盯着这两个名字看。
    过了一会儿,她又将林守溪的名字写了一遍,然后在旁边画了一个短横,她顿了一会儿,将横延长,写成巫字,然后补齐了‘幼禾’二字,如此重复了数次,清澈的眼睛却是蒙上了郁郁的雾,接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纸翻到了背面,又写下了‘林守溪’,笔悬在纸上,一直到墨汁要滴落时,她才移到了‘林’字的下方,将楚字补全,竖着写下了‘楚映婵’。
    借助这个‘林’字,两个人的名字毫无间隙地交融在了一起。
    似是心结得解,楚映婵肃着的面颊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接着,她又飞快用墨汁将这两个字盖上,然后取来了黑色的戒尺,抽打手心并在道德上对自己进行了训斥与引导。
    她将正面的有用信息重新抄录了一份,这份则立刻烧掉,毁尸灭迹。
    她看着纸上记录的内容,认真地背了一遍。
    接着,她开始整理衣裳。
    白裙染了血污,叠在一边,还未清洗,她只得继续翻洛初娥的大衣柜,她翻出了许多漂亮衣裳,其中还有几件露肩的,她将这几件展在手中,对着镜子比照了一下自己,似有些心动,最终却还是垂下眼眸,将其放回了原处。而寻找鞋靴时,她还翻倒了洛初娥标志性的古篆薄袜,楚映婵面容羞红,将其拿到床边,玉腿在微抬之后就停住了,静默了大约五息后,她用力摇头,将那长长的茶色薄袜也放了回去。
    她试好了衣裳,将长发梳得一丝不苟之后,就静坐在床上,看着更漏,消磨光阴。
    清晨终于到来。
    楚映婵走到门边,耳朵贴着木门,静悄悄地听了一会儿动静。
    片刻后她打开了门,在过门前,她将精心梳好的长发弄乱了些,神色惺忪,仪态慵懒,仿佛刚刚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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