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宫中什么地界如今可以和冷宫比凄凉,便唯有苏柔则生前住的太平宫可以与之相较一二。
传闻,自打苏柔则死后,太平宫就时常发生怪事。
洒扫的宫人经常可以听见女人凄惨的哭声,正午时分哪怕日头正烈,在这地方也总能感到一阵阵瘆人的凉意。
后来有宫女无端淹死在了此地的井中,事情传开了都说是苏柔则阴魂不散,于是渐渐地也就没有宫人敢来这里收拾。
元慕迷信,在太平宫周围都贴上了符咒,想要镇住所谓冤魂。
宋昭来的时候,那符咒上面密织了一层厚厚的蜘蛛网,映入眼的满是荒凉。
她撕下正门口贴着的符咒,推开了太平宫的门。
门方启,便有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凛得宋昭打了个哆嗦。
昔日,她将苏柔则的魂魄困在了太平宫中。苏柔则内心积怨,渐渐充盈戾气,化作厉鬼。
大殿的门微微开着,忽有一面熟的孩童笑着从里面跑了出来。
宋昭静静地看着他,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直到一袭白衣的苏柔则从殿内追出来,笑着对孩童唤道:“旭儿,你慢些,娘跟不上你!”
宋昭才知道,那孩童是元旭的魂魄。
她为苏柔则亲手丢进了井中溺毙,应该早已往生投胎。所以如今的这个孩童,完全是苏柔则依靠意念力凭空造就出来的。
苏柔则追上了元旭,将他抱在怀中挠着痒痒,“你这调皮小子,偏会让娘受累。饭菜都做好了,你还顾着玩?”
“娘亲~~”元旭的声音软糯白甜,他肉嘟嘟的手搭在苏柔则的肩膀上,嘟着嘴道:“娘亲,爹爹说了一会儿要陪咱们一起用膳,我再玩一会儿嘛,等爹爹回来了咱们就吃饭好不好?”
苏柔则在元慕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指,柔声笑道:“好,就依你。”
“那我要娘亲陪我玩,娘亲教我踢毽子吧!”
小东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个鸡毛毽子,苏柔则接过毽子,便认真踢了起来。
她自幼出身高贵,向来养尊处优,瞧不上这些平民的玩意,所以踢毽子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笨拙滑稽。
元旭笑个不停,苏柔则便道:“娘亲可没这本事,等下吃过饭,让你爹爹带你去蹴鞠好不好?”
“好!”元旭喜滋滋地拍着手,又在庭院里跑了起来。
苏柔则跟在他身后,一面提醒他跑慢些,一面笑容满面。
宋昭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她。当初她将元旭丢入井中陷害自己的事,全然因红莲的魅心之术法让她丧失了理智才会做出那样的荒唐事。
虎毒不食子。对自己的孩子,苏柔则哪里有不疼爱的道理?
母子俩就这么玩了一会儿,宫门再度启开。
这次入内的,是身着常服的元慕。
他的身形要比如今消瘦一些,脸上也少油腻,看上去十分清爽精神。
他与宋昭照面而过,由她的身体穿过,仿佛一缕轻飘飘的灵气径直朝苏柔则和元旭走去。
宋昭知道,他也是苏柔则用意念创造出来的。
元慕俯下身来,敞开怀抱对元旭说道:“旭儿,到爹身边来。”
他一把将自己的孩子抱起来,贴心地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又在白嫩的脸颊上嘬了一口,“旭儿乖不乖?”
元旭笑得有些害羞地点点头,苏柔则打趣道:“你这儿子随你,倒没有一处能让我省心的。”
他们不似是生活在深宫禁院的皇室,倒更像是寻常的一家三口。
元慕一手抱着元旭,一手揽着苏柔则的肩膀向内殿行去。
宋昭跟在他们身后一并入内,见桌上摆放着许多可口精致的菜式,这些菜,都是出自苏柔则之手。
元慕尝过后赞不绝口,元旭也吃的香甜。
苏柔则问他,“旭儿总缠着要咱们带他出去玩,你若是得空,过两日咱们去趟寒山吧?一来一去也不费脚程,三四日的功夫就能回来。”
元慕和煦一笑,“都依你。”
吃完饭后,元旭捧了卷书摇头晃脑地朗读着。元慕与苏柔则一并去洗刷碗筷。
打了井水,二人挽起袖管半蹲在地上。
洗着碗,元慕拨弄起一片水花浇向苏柔则。
苏柔则笑着嗔骂,也同样泼水于他。
此情此景,鸳鸯仙眷,羡煞人也。
苏柔则自己用意念缔造出了这样一处幻境。于这幻境中,她是元慕唯一的妻,而早已经被她亲手害死的元旭如今也活着。
看得出来,她十分满意如今的生活。
可宋昭感觉的到,她灵魂的力量已经十分微弱。若是她再不往生,只怕会变为游魂野鬼,生生世世都得困在这牢笼里。
在苏柔则的臆境中,她是看不见宋昭的,也听不见外界任何人对她说的话。
宋昭本可轻易将她的魂魄拉扯回现实中,但她看见苏柔则脸上的笑,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于心不忍。
或许这本就是她一心期盼的生活吧。
在宫中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到头来搭进去了自己全家的命,还落了个被丈夫厌弃,失去了生育的能力,更被自己一生所爱的男子下了杀令处死。
算来她不过也是个苦命人罢了。
她静静地看着苏柔则,看着她过完了这一日美好的生活。
直到入夜她睡去,宋昭才解了自己在太平宫设下的结界,也将苏柔则从臆境中唤醒过来。
苏柔则猛然睁眼,却不见了元慕和元旭的踪影。
她发了疯似的四下寻找,急得眼泪在眼眶里团团转。
于庭院的一侧,她见到了宋昭。
她显然有些怕,不住向后退着步子,“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元慕和旭儿呢?你将他们藏在哪里?你把他们还给我!”
“你该清醒了。”
“清醒什么?我不要清醒!我的事你少管!”
苏柔则自己也知道,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自己制造出来的幻境罢了。
但即便是幻境又如何?最起码她在幻境中那种快乐的感受,都是真实的。
“从前你从未对元旭的死有过愧疚,是因为你的心智为旁人所控,不得已才会做下许多追悔莫及之事。现在那人死了,你的心智恢复过来,你觉得对不住自己的孩子,我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