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瞳悄悄收集到了一些有趣的信息。
    她压抑着自己的不安和彷徨，正经历着强烈的自我怀疑。
    梦境中的罗隐有些好奇，但按捺住了询问的欲望。他只负责为这个神秘专员提供武器。
    不仅如此，鉴于“雷霆”的职务特殊性，他还有为这笔订单保密的义务。不能透露内容，不能透露“雷霆”的信息。
    苏茜最后确认了一遍任务目标。陈墨瞳，路明非，以及一个身份不明的高危混血种。
    有些奇怪的是，第三个目标才是最让苏茜犹豫的，让她下意识觉得无法动手。明明只是个陌生人。
    她尝试挥舞着手术刀样式的短刀，很趁手。箱子里还配备了高浓度的毒剂和麻醉剂，但她大概不会使用。
    “没问题。”
    “那就好，费用记在巴黎分部的账目上了。祝旗开得胜。”
    梦境中，罗隐微笑着和苏茜告别，老板奥莉薇娅在招呼他点个菠萝披萨。
    “如果是绝对不想做的任务，其实可以辞职的。”
    苏茜提着箱子走到门口时，店员罗隐忍不住提醒道。
    “谢谢。”
    斩首者“雷霆”的脚步顿了一下。
    “思绪混乱会使得行动迟疑，这是对专员安全的头号威胁，执行部常年挂在嘴边的警告。虽然我好几年没出过任务就是了。”
    “你觉得，世界会将一个人遗忘吗？哪怕那个人如此重要，却依然无法记起。”
    罗隐有些摸不着头脑。再抬头时，苏茜已经消失了。
    梦境中的一个月后。
    店员罗隐检查着新一批的黑色短刀，收货人依然是那个巴黎分部的女孩。
    她出任务的频率太高了，武器损耗速度惊人。还好她定制的不是什么高端炼金物品，否则执行部财政状况堪忧。
    “这批武器的交货日期快截止了，如果不需要的话，也该发个通知啊。奥莉薇娅你查一下有没有消息。”
    “要叫老板！”
    “好的，奥莉薇娅，下次一定。”
    奥老板翻动着订单记录，露出十分奇怪的神情。
    “雷霆消失了，没有这个代号。但是订单货款已经交付。”
    罗隐欲言又止。他们能隐约猜出那个女孩的身份，秘党的斩首者。工作包括猎杀失控混血种，以及清除内部的叛逆。
    代号取消，意味着她从斩首者部队退役，暂时的，或者永久的。
    “那个女孩，她看起来有不少心事。”
    “其实人可以选择活得简单一些，抛下不属于自己的十字架。但有的人太过倔强。”
    既然货款收到了，那也不算亏本。罗隐将这笔未完成的订单放入储藏室，姑且当做店里的收藏吧。
    圣诞节。
    几个月过去，罗隐已经有些忘记了关于“雷霆”的事。
    说到底，他们只是彼此人生的过客罢了。因为工作出现偶然的交集，之后便从彼此的人生中消失。
    这段时间，整个混血种世界可谓风起云涌，各种隐藏大佬像韭菜一样疯狂冒头。
    罗隐天天上班摸鱼，在守夜人论坛上吃瓜，直接吃到撑。各种阴谋论、小道消息满天飞，唯一的喜讯是昂热校长几周前终于走下病床，重新主持秘党大局。
    虽然局势紧张，世界级危机一触即发，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这身板如果上前线，龙王可能会给他一个“肉质不行”的差评。
    奥莉薇娅一边追剧一边数钱，笑容满面。
    “草。那是个什么东西？”
    所有电视频道，所有网络媒体上，都是相同的报道。
    北极地区上空，出现了数万年一遇的盛大极光。以及，一对漆黑之翼。之所以将二者相提并论，是因为它们的规模在伯仲之间。
    如果近距离观察，人们或许会将那对漆黑翅翼当成一堵看不到顶端的高墙。
    罗隐走出店门，向北方眺望。
    绝望之龙振翼升天，即便间隔数百上千公里，人们也能看到祂山峦般伟岸的身躯，如同黑色星体从地平线上方升起。
    无论是高楼大厦，广袤的土地，海洋或是天空，都无法遮挡祂降世的身姿。
    在圣诞节迎来终结之日，让他不禁联想到那个病死的巨人。
    如果这是一盘游戏，此时能做的只有打出gg，重开下一局。
    梦境陷入一片黑暗。
    罗隐一下就抓住了这段梦境的关键。
    如果奥莉薇娅成了他的老板，苏茜大概会死，世界也会被归来的黑王毁灭。
    罗隐顿悟了，一切都是相当老板的奥莉薇娅的错。
    不是，还来？
    梦境再启。这一次，镜头竟然指向了阿提拉。
    霍诺利亚公主将投放了翠之混的毒酒递给耶梦加得，耶大人却没有饮下毒酒，而是痛下决心，夺走了爱人的生命。
    罗隐对此的评价是，不可能。耶梦加得绝对做不到。所以这个梦境，是表示一种可能性？另一种可能的历史？
    这一次，阿提拉攻占了罗马。在长生君主的率领下，匈人的铁蹄征服了大半个世界，耶梦加得成功吞噬了三个初代种，进化为比海拉还要强大的存在。
    但2012年的圣诞节，绝望之翼在北极上空升起，原本的世界走向终结。
    梦境第三次开启。
    1900年的卡塞尔庄园，梅涅克·卡塞尔在交接蜥骨后饮酒过量，激动下用家传的亚特坎长刀捅穿棺木，意外杀死了李雾月。
    秘党在年轻领袖的带领下欣欣向荣，没有在混乱中分裂。路山彦回到故土为自己的信念而奋斗，直至迎来最好的时代。2000年，年迈的梅涅克将校长职位交给昂热。
    2012年，世界终结。卡塞尔学院从未迎来名为路明非的学生。
    梦境再次重启......
    罗隐看出了其中的规律。黑王死后，有很多核心的历史转折点。
    比如伊邪纳岐盗取圣骸，阿提拉东征，公孙述割据称帝，夏之哀悼，黑天鹅港事件。
    这棵破树似乎亲眼目睹了所有这些重要事件，并将之视为龙族历史重要的节点。
    这些梦境不像是臆想，真实到让罗隐感到畏惧，一种无法逃避的强烈宿命感。
    他想到了拉普拉斯妖，决定论的著名假设。如果存在某个生物，能知晓此时此刻所有物质的确切状态，并能够对其进行完全的分析预测，那么未来对祂来说和过去没有区别。
    这个假设如今早已证伪，但世界树偏偏给了罗隐这样的感觉。
    它记录一切，预测一切。甚至能假设改变一些重要参数，预测出不同的未来。
    命运发端于兀尔德，被丈量与贝露丹迪之手，最终必然被裁割于诗蔻迪的剪刀下。
    如果将时间和命运想象成一株巨树，无数种可能性就像是它数不清的枝丫和树叶，那些重要的节点则是树分叉的地方。
    但无论怎样生长，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棵树终究会迎来死亡。
    无论它的高矮，是端正笔直还是棵歪脖子，它终究会死。枯萎，倒塌，腐朽。
    将树根啃食殆尽的黑龙，扇动绝望之翼，从死亡中归来。唯独这一点不会变更。
    世界树向罗隐展示了那一天，命运线被剪断的时刻。
    告诉他结局必将到来，唯一重要的是结局之后。现在世界的终结，不意味着所有生命的终结。
    极少数的生命，将成为新世界的开启者。恰如诸神黄昏后的巴尔德尔，大洪水后的先知诺亚。
    世界树向罗隐抛出了橄榄枝，他这样自主进化的生命，正是新世界的适格者。
    最后的梦境开始，也是罗隐最后的机会。
    雪山上血色雾气蒸腾缭绕，猩红的云层中降下血雨。
    尼德霍格的双翼笼罩着整座雪山，那双湖泊大小的黄金瞳已然熄灭。
    欢呼，万民的欢呼。龙类，人类，混血种的欢呼几乎穿破了天穹。
    但有几个生物例外。他们面色冷峻，黄金瞳中混杂着悲哀和敬畏。
    罗隐注意到，他们手中除了武器，还捏着怪异的生物。
    像是圣骸，寄生形态的圣骸，狰狞的弯曲骨骼暴露在外，漆黑的尾刺锋锐无比。
    耶梦加得，一个身形瘦削的龙类，维德弗涅（李雾月），以及诺顿。他们都受了极重的伤，对彼此保持警惕的同时，看向手中寄生生物的神情更加警惕。
    这是一切终结之日，也是一切开始之日。
    那些寄生生物的身份，在罗隐看来答案呼之欲出。按照常理，他们应该各自吞噬那些骸骨。
    龙王们同时碾碎了寄生虫的身躯，但它尚未死去，只是进入休眠。
    不知名的龙王将四块骸骨以冻气封存。那种温度之低，仿佛时空也被一并冻结。
    耶梦加得让大地迸裂，诺顿从中冶炼出最巅峰的再生金属，将冻结的骸骨封入金属棺椁。山王连续敲击着金属外壁，调整其内部结构，使得封印更加坚实。
    最后则是李雾月。他在金属外壁补充着炼金回路，那是时间零的逆向回路，减缓时间的流动。
    他们没有吞噬骸骨，而是以最坚实的方式将之封存。他们像是在铸造关押魔鬼的监牢。
    罗隐感知到了世界树传递的情绪。这是一切错误的开始，逆臣企图延缓命运的到来，但是徒劳无用。
    “那本该是一场悲哀、宏大的葬礼，却被几个讨厌的虫子破坏了。”
    梦境来到尾声，罗隐即将面对和世界树翻脸的时刻。
    梦境世界却在此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黑白的世界中，响起一个有些稚嫩的冰冷声音。
    罗隐回头，看到一个闪着黄金瞳，穿着西装的小萝卜头。
    “黑王之死，是祂自己导演的结果。一切都是为了死后的归来，建立全新的龙族。
    虽然我并不理解祂为什么要瞎搞。”
    “越来越想做掉你了。”
    路鸣泽旁若无人地嘀咕着。为了整体计划的推进，他考虑和罗某互相利用一下。
    “面对世界树和献祭自身的维德弗涅，你和那个少年仔没有胜机。最悲剧的是，你甚至没有可以斩断世界树的武器。”
    罗隐挥动天丛云，朝路鸣泽示威。
    “即使是能斩断一切的剑，也是无法斩断命运的。祂或许是最接近命运化身的生命。”
    罗隐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终于，他发问了。
    “你，你哪位啊？”
    小魔鬼的表情管理差点大失败。
    “明知故问。”
    “东京的时候是你，芬里厄，水王，奥丁，都有你插手的痕迹。我没想到，站在路明非背后的黑手，原来是个未成年。”
    小魔鬼背着手，丝毫没有罪恶感。
    “我暂停不了多久时间。这是一场交易。”
    “洗耳恭听。”
    “破茧逃脱，你有20%的概率活着离开。李雾月释放灭世言灵，杀死上千万生命。
    正面迎战，必死无疑。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成为世界树的打工仔，献祭自己的一半灵魂。”
    罗隐则在思考，这个小鬼头和世界树的关系。他凭什么能潜入世界树核心，和自己交流。
    “交易方案？”
    “我能给你提供作弊的道具，相应的，我要拿回我的宠物。
    我能让你获得世界树的祝福从而进化，事后不必支付一半的灵魂。”
    罗隐嘴角一抽。这不就是白嫖怪吗。
    “证据？”
    “如果我想杀你，从世界树外部要方便得多，没必要大费周章。况且，我的宠物还在你手中。”
    一口一个宠物，也不知道经过水王许可没有。
    “之前说好的，是拿龙族十字来换。”
    “风王就在外面，支持自己取货哦亲。”
    罗隐有些手抖。这是一场不公开不透明，没有保险、不支持退货的垃圾交易，很可能会要他的命。
    有一说一，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来中美洲。洪都拉斯，他之前只在新闻和世界地图上看过。
    上千万个生命，但都是几乎与他无关的人，素昧平生。至于校长他们，面对灭世言灵仍然有一定自保的能力，但其他专员必将死伤惨重。
    路鸣泽表面上镇定，实则这片黑白世界已经濒临碎裂。魔鬼也不是万能的。
    罗隐隐约感知到了世界树的感召，诱惑他交出一半灵魂，成为世界树的代行者。这个静止世界被逐渐侵蚀，他的时间不多了。
    这种关键时刻，系统大爷安详得像是已经去世。
    罗隐和路鸣泽面对面，小眼瞪大眼。他靠着身高优势俯视着小魔鬼，但这混蛋一副世界毁灭不毁灭与他无关的高傲。
    “我赌了。”
    “交易愉快！发展新客户了，真不错，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