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兼非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宽敞的医疗舱里，透过透明舱壁，可以清晰地看到只有星舰才会用的发光金属顶棚。
    周围十分安静，除了偶尔听到生命指征监测设备发出的嘀声，便不再有其他声音。
    他试着伸出手，却发现双手绵软无力，就连抬起手指都有些费劲。
    他再次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在作战会议上突然进入梦境，在梦境中似乎看到硅虫群体智慧的视角，但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就没有一点儿印象了。
    半天之后，他才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他艰难地抬起右手，轻轻点触玻璃舱盖，唤出操作界面。
    “先别动！”操作界面上出现一行小字。
    韩兼非缓缓放下手。
    “我是逗比，你终于醒了。”舱盖上再次闪过一行小字。
    韩兼非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
    “几天前，硅虫突然放弃了对我的追击，已经连续突破了联盟三道防线，估计很快就会抵达奥斯迈，我现在正在赶去跟你汇合。”逗比继续在舱壁上显示出最新的信息。
    “我……”韩兼非开口说话，却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一阵电机声后，舱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一名年轻护士走了进来，看到韩兼非睁着眼睛，惊叫了一声：“你醒了？”
    “我在哪儿？”韩兼非似乎用了很长时间才想起该怎么说话，“现在是什么时间？”
    “您在死亡方舟号上。”小护士说，“十天前，您在作战会议上昏迷不醒，赵教官就把您送过来了。”
    韩兼非喘了口气。
    难怪浑身都没有一丝力气，原来自己已经昏迷十天了，只是不知道这十天以来，奥斯迈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他伸出手来，点了点医疗舱盖：“打开。”
    小护士刚好通知完医生，放下通信器，点点头说：“您稍等一下，医生马上就来。”
    韩兼非缓缓闭上眼睛，等了几秒，像是攒足了力气才开口说道：“我没事，给我弄点儿吃的。”
    几分钟后，在医生和护士的帮助下，韩兼非从医疗舱中坐起来，随手抓起一块面包，几口吞进肚子。
    连续十天的昏睡，就算一直有营养液补充，缺乏运动和能量补充，依然然他浑身无力，直到此时吃了一整盒面包和几片蛋白肉，才稍微缓过劲来。
    医疗舱门再次开启，一身新罗松舰队高级军官制服的马斯基林中将走了进来，对韩兼非敬了一个军礼。
    韩兼非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奥斯迈现在情况怎么样？”没等中将开口，他先问道，“还有多少人？”
    “上次收到消息的时候，还有三亿人。”中将说，“这段时间硅虫突然又开始疯狂进攻，听说地面上打得很惨，硅虫感染人数已经过亿，现在联盟已经开始陆续把陆战队撤出行星。目前唯一还能做的事，就是跟硅虫抢人了。”
    “硅虫舰队呢，”韩兼非接着问道，“现在在什么位置？”
    中将苦笑了一下：“老板，硅虫舰队剩余的六百多艘星舰，现在已经将整个星球包围了，我们……联盟手里还有一条岌岌可危的撤离通道，但随时可能会被硅虫封锁。”
    “我们的人，”韩兼非想了一会儿，“还有多少在下面？”
    马林斯基说：“您被送来之前，我们新罗松的新二旅，还有十个老陆战旅都被派下去了，送您来的时候，新一旅也一起回到死亡方舟号换防，现在下面应该还有四个旅不到两万人，由格莱斯顿上校率领。”
    韩兼非试着站起身，但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小护士急忙过来扶住他的胳膊。
    “谢谢。”韩兼非对护士道声谢，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转头对中将说，“送我下去。”
    “不行！”负责治疗的医生开口道，“你被送来的时候，就已经疲劳过度，又昏迷了这么多天，路都走不稳，根本不能去前线。”
    “很好，”韩兼非点点头，“你叫什么？”
    医生扶了扶眼镜：“罗怡菲。”
    “好的，罗医生，你被免职了，立刻会新罗松找执行官女士报到，从现在开始，你去做她的私人医生。”
    说完，他环顾四周：“还有什么问题吗？”
    马斯基林中将动了动嘴，但没有说话。
    那位被“免职”的医生轻哼一声：“抱歉，韩先生，我本来就是谢顿女士的私人医生。”
    韩兼非没有理她，径直抬脚向舱外走去。
    刚开始他走得很慢，但长期没有运动的身体正在飞速地恢复行动的感觉，很快便松开一直扶着自己左臂的护士，只留下一句话：“通知新二旅和其他新罗松部队，放弃所有任务，准备撤离。”
    一个小时后，韩兼非乘坐的舰上交通车停靠在死亡方舟号巨大的发射码头，听到消息赶来的源智子和赵小南，以及新一旅仅剩的一千多名陆战队员，已经全副武装地在这里等候了。
    “我自己去。”走下车后，韩兼非环顾一圈，对新一旅的战士们说，“我这次去不是打仗，我有办法自保，不需要你们跟我去送死。”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回应他。
    韩兼非看向源智子：“我是认真的。”
    源智子点点头：“我相信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海山来的收割者们紧紧跟在她身后。
    在她看来，韩兼非做的事都是有把握的，哪怕看起来再像送死。
    赵小南没有动。
    赵小南没动，鹧鸪也就不会动。
    “知道在奥古斯都堡那次，主炮为什么打不死我吗？”他走过去，轻轻摸了摸赵小南的短发。
    赵小南穿着凤凰装甲，却没有戴头盔，她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
    “上次等了大半年，”赵小南说，“这次呢？”
    “回新罗松。”韩兼非笑笑，“这次说不定我比你还早到。”
    赵小南点点头，对鹧鸪说：“走。”
    刚刚还有些拥挤的码头顷刻间安静下来，除了正在紧张进行发射准备的地勤人员，便只剩下韩兼非一人。
    他自嘲一笑，走进自己的私人星船“飞来峰号”。
    如果可以的话，他根本不想去奥斯迈冒这个险。
    但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在星球地表，硅虫根本不可能把所有注意力投诸于奥斯迈行星之上，哪怕有一艘硅虫星舰在寻找自己的踪迹，而逃过最后的毁灭一击，都可能酿成严重的后果。
    所以当行星碎裂炮开火时，他必须待在奥斯迈行星上，确保整个“军团”都被牢牢吸引在打击范围内。
    这同样是一个电车问题，当扳下道闸会杀死的人是自己时，你还会不会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