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智子并没有感怀太长时间，运输舰刚刚跨过昼夜分界线进入夜半球，韩兼非就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准备一下，我们下去吧。”
    源智子望着面前漆黑一片的星球，想起自己在奥古斯都堡和新罗松看到的灯火通明的景象，一时间有些恍惚。
    此时她穿着一身合体的舰队飞行服，一直赤着的脚上终于套上了一双靴子，头上的小辫子早已被解开，一头茂密的长发扎成一条蓬松的麻花辫，从左侧肩头上垂落在胸前，完全没有了一年前离开时的那种野性。
    “好的。”她深深看了一眼舷窗外的星球，转身向飞行甲板走去。
    几分钟后，一架空天飞机从“万户”号运输舰上射向夏芝行星，很快在大气层中变成一道明亮的流星。
    按照既定计划，万户号继续在近地轨道上绕行待命。
    一个多小时后，空天飞机降落在格兰特矿业的自动化采矿基地中。
    因为超重的缘故，运输舰上的乘员都没有直接登陆，韩兼非和源智子走出舱门，一种熟悉的沉重压迫感顿时再次降临在两人身上。
    两人上次离开的时候，正是寒季最冷的时候，夏芝行星的年长比标准年短一些，此时正是寒季过去，万物萌生的时候。
    来之前，韩兼非就从格兰特先生那里要了采矿基地的权限，韩兼非招手叫来基地中的搬运机器人，把空天飞机货舱中的物资搬到悬浮卡车上，这才驾着车向蓝水镇的方向驶去。
    邻近那艘移民船废墟的时候，韩兼非特意驾着车在半空转了一圈。这里看起来似乎发展得还不错，移民船外稍微平坦的土地，几乎都被白茫茫一片的温室大棚占满，按照这个规模来计算，镇子上至少应该已经有三四千居民了。
    河东、黑檀两个部族加起来也不过三四百人，跟铁印部族打过一场之后，双方连同老弱妇孺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两千人，不可能在短短一年时间里，突然增长到这种程度。
    卡车在半空中绕了好几圈，早就引起地面上的注意，那些在镇子外面劳作的女人和孩子惊叫着逃向移民船，卡车在移民船废墟入口处停稳的时候，早就有一群骑着战兽的猎手和战士冲出来，举着长矛和弓箭，将卡车团团围住。
    韩兼非开门跳下卡车，看到源智子脸上冰冷的表情。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的一个战士驾驭战兽向前迈出一步，将手中的矛尖对准两人。
    “我不认识他。”迎着韩兼非询问的目光，源智子摇了摇头。
    这群战士可能是铁印部族的，她一个都不认识。
    “外来者，你们来这里做什么？”那个战士再次喝问道。他的战兽呼哧呼哧喘息着，似乎随时准备跳上来厮杀。
    “叫莫多出来，库里亚也行。”韩兼非说。
    “他是河东部族的韩兼非！”人群中终于有人认出了韩兼非。
    可能是穿着舰队飞行服的缘故，直到这时，才有人认出面前这个女孩，就是他们曾经的小族长。
    “啊，这是源小族长！”一个猎人放下弓箭，“她怎么变成外来者的样子了？”
    战士队长闻言拜了拜手，那些战士们收起武器，静立在两旁。
    这时，听到消息的莫多和库里亚才先后带着人赶来。
    “怎么回事，镇上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人？”在礼节性拥抱之后，韩兼非问道。
    库里亚和莫多对视了一眼。
    “我来说吧。”库里亚咳嗽一声，“上个寒季，好多部族没有挺过来。后来有部族听说我们在这里有吃的，就举族前来投奔，你们走后，我们收下了不少从大湖那边赶过来的部族，有不少部族走到这边的时候，就只剩下几个人了。”
    “没错，寒季过后，我们又出去寻找了一圈，把大湖周围那些小部族聚拢了起来。”铁印部族的酋长莫多补充道。
    他们说得轻描淡写，源智子没有什么反应，韩兼非却听明白了，不管是举族迁徙而来的部族，还是被莫多聚拢过来的，能够熬过那个寒季的人，大概都会经历某种无法名说的痛苦经历。
    食物吃没了，就吃树皮、草根、皮革，可这些东西再吃没了呢？那些部族减少的人口，未必就都是死于严寒或饥饿吧！
    人类始终是一种坚韧而残忍的动物，这与科技发展程度无关，与文明传承是否断代无关。
    韩兼非并没有继续想下去，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评判或审判那些在寒冷与饥饿中活下来的人。
    “你们好像很紧张，”他让自己忘掉那个话题，“出什么事了吗？”
    库里亚和莫多又对视了一眼。
    韩兼非看着这两个曾经的死对头，他们似乎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我们进去说吧。”库里亚说着，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韩兼非点点头，指着身后的悬浮卡车：“车上有些新的速生作物种子、一台淀粉塑料拉膜机，你让白芷萨满带人学一下，很快就能掌握。”
    几人走进半埋入地下的蓝水镇，这个移民船废墟早就被整理得干干净净，曾经两族分区居住的地方，如今被后续加入的部族变成了大杂居。
    部族融合这种事，无论在什么时代的历史上，只要有了第一次，很快就会有第二、第三乃至第无数次。
    其实铁印部族四处掠夺，就是部族融合的一种形式而已，就算没有韩兼非，只要这个部族的数量不断壮大，他们终将成为一统整个大湖的统一部族，甚至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规模不小的城镇。
    这，就是文明的雏形，韩兼非只是加速了这一进程而已。
    几人很快走到镇子的最深处，那是移民船曾经的指令舱，如今被清理后，成为镇子上主要管理者们议事的大厅。
    “到底出了什么事？”关上舱门后，韩兼非问道。
    库里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大厅里面拎出一套复杂金属结构的设备来。
    韩兼非看了一眼：“你们从哪里弄来的这个东西？”
    “三个长昼夜前，有一伙儿外来者来过这里，要求我们卖给他们100个青壮年，他们用食物和金属交换。”库里亚说，“我们没有答应，就打了起来，他们的武器太厉害了，我们死了二十多人，才杀死其中一个人，后来那些家伙跑了，这件东西，就是从那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那是一副半覆盖式外骨骼，大多是物流工人、矿工和星舰上的地勤人员使用的，能够帮助使用者减轻负担，搬举重物。
    韩兼非明白，普通人很难在接近两倍重力的夏芝行星上自由行动，这种外骨骼装置，是帮助普通人对抗超重的最佳工具。
    “从那以后，”库里亚接着说，“那帮人就经常会来偷袭，不敢正面跟我们作战，只会暗地里使阴招，三个长昼夜下来，镇上已经被他们杀了不少人，还有很多人被掳走了。”
    “没错，”莫多点点头，“有一次，我们派了最好的跟踪者，跟着那帮人的足迹，找到了他们的老巢，就在西边的一个山谷里，如果你们今天没有回来，我们打算这个作息循环就动手去救人了。”
    韩兼非走上前去仔细端详那副外骨骼，从组件结构和零件上看，那显然是一套自己攒出来的装备，但人体工程设计应该还算巧妙，生生让这一堆破烂一般的东西诡异地发挥了不可思议的减荷作用。
    外骨骼主体支撑结构最大的柱体上，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标识。
    看到这个标识，韩兼非笑了。
    那是一只名叫“火烈鸟”的海盗的标识，这支海盗名字听起来还凑合，就是实力委实是差了些，韩兼非之所以认识这个标识，就是因为这帮蠢货早些年曾经“劫持”过白山执行任务时伪装的货船。
    时隔十多年，这帮海盗似乎早就没了踪迹，只是没想到在这里又碰上了。
    “那些被掳走的人有没有危险？”韩兼非有些哭笑不得。
    “应该没有，他们好像只是让那些人去山里挖矿，”库里亚说，“不过你们回来就好多了，否则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没有的话就别着急。”韩兼非笑笑，“给我几天时间，再去救人，到时候带你们虐菜。”
    “还有件事，我这次回来，可能要带一些人出去，可能会去很长时间，第一批先带五十人左右，但要最好的猎手。我现在很可能要跟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战斗，需要海山勇士的帮助。”韩兼非接着说道。“然后，我想在这里建一所学校，教更多人学会我们的战斗方式，不久之后，我们可能要打一场非常大的仗，我需要海山源源不断地提供更多战士。”
    两个部族的首领再次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第一批猎手没有问题，”库里亚说，“当时跟随您作战的三十八个黑檀猎手都会继续跟随。”
    不知不觉之间，他的语气中已经隐隐带着敬意。
    “铁印部族会选拔最优秀的十二名战士，与先祖同行之人。”莫多补充道。
    “这就答应了？”看到两人这么快答应，韩兼非反而一愣。
    “海山人这点跟你们新罗松有点儿像。”一直沉默的源智子说，“你帮我们度过最严酷的寒季，又给我们带来安稳的生活，这些猎手和战士，就会成为你最忠实的矛和盾。”
    韩兼非点点头，不再纠结于这些问题：“好吧，库里亚，把人召集起来——智子，你去车里把那套收割者装甲拿过来吧，在去救人之前，得让猎手们先适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