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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善后

    赵元嬉死了。
    生命在最辉煌最高光的时候戛然而止,带着他那些未完成的梦想一起烟消云散。
    他想过等办完了王家的事,顺便派人将安水城那个据说痴恋陈三更的俏寡妇弄来玩玩;
    他想过等到五岳敕封之时,在西岳正神的人选上拿捏一下青眉山,看看能不能趁机跟青眉圣女套套近乎,自己是国师的人,青眉山主也跟国师交好,这亲上加亲的事也不是没可能;
    在陈三更有关的事之外,他还想过许多,但这些都只会是想象了。
    他的头颅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双颊通红肿胀,仿佛一颗猪头;
    无头尸身再没办法干下任何张扬跋扈天怒人怨的事情,只能无助地流着汨汨的猩红血液。
    那些硬不起来的烦恼再也不能困扰他,因为他可以永远坚挺着了。
    “走吧。”
    陈三更将刀收起,神色并无丝毫波澜,仿佛只是顺手拍死了一只蚊子,而不是杀死了一位当朝亲王,储君备选。
    “好。”
    还处在深深震撼之中的王无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挣扎着想要起身。
    陈三更将他扶到椅子上,笑着道:“你怎么不问去哪儿?”
    王无争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强笑道:“那么去哪儿?”
    “去给你治伤。”
    陈三更笑着在椅子旁蹲下,“上来吧。”
    “公子!这.......这不合适!”
    “难道要我抱你?”陈三更想起了范自然长剑出鞘的样子,轻笑一声,“那你的下场可能会有点惨。”
    王无争伏在了陈三更的背上,在他耳边耳语了一句。
    陈三更淡淡瞥了一眼,摇了摇头,“算了,无妨。”
    他身形一晃,消失在房间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张姨娘的眼睛偷偷翕开了一条缝儿。
    在屋中扫视一圈,确认了陈三更和王无争真的离去了之后,猛地站起,朝外冲去。
    冲到一半,惊觉空穴来风,连忙又跑回床边披上衣衫。
    “来人啊!楚王遇刺了!”
    先前不知道上哪儿去了的灰衣老者和老道士立刻出现,披坚持锐的护卫也快速冲来,将静室围住。
    很快,老道士从房间中出来,看着众人,面沉如水,朝着护卫头领冷喝道:“陈三更杀害楚王,罪大恶极,全城搜捕!立刻通知天京城,禀报陛下和国师!”
    ......
    “你来晚了。”
    摘星楼顶,一身破旧道袍的齐老道士眯起绿豆眼,叹了口气,“或者准确来说,早晚也都一样。”
    陈三更不解道:“修行者丹药,生死肉活白骨,区区一个腿伤都治不好?”
    齐老道士看了他一眼,“既然是修行者的丹药,那就得是修行者用了才有效啊!”
    “修行者用了,功效神奇,但普通凡人,未曾筑基炼体,根本炼化不了药性,这再好的修行者丹药,也无非就是顶级的伤药而已。”
    他指着王无争,“若是皮肉伤势,自然可以迅速痊愈,但若是像他这般双膝骨骼尽碎,经脉尽断,要想恢复如初,不可能了。我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将他皮肉的伤势恢复。”
    陈三更抿起了嘴,低头不语。
    “公子,能活下来我已经很开心了。”王无争在一旁笑着道:“只不过未来能为公子做的事情少了些,还望公子勿怪。”
    听了王无争的话,陈三更心中更是难受,捏着拳头,愤愤道:“让那个杂碎死得太容易了。”
    齐老道士默默起身,为王无争治伤,然后坐回桌旁,大袖一挥,三个酒杯和酒壶出现。
    他主动为陈三更和王无争倒了一杯,然后看着陈三更道:“会怪我吗?”
    陈三更想了想,“最开始有点,后面就想通了。”
    “这是一个修行者和凡人交织的天下。”齐老道士抿了口酒,缓缓道:“修行者虽稀少但强大,一个最低级的修行者就可以让最强大的凡人俯首,于是许多修行者便自封为高高在上的山上人,将凡人视作在山下泥泞中挣扎求活的蝼蚁。”
    “但有一个强大的修行者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修行者和凡人都是人,没什么不一样的,就像凡人之中也有力拔千钧的壮士,也有手无缚鸡之力的稚童,难道就可以让壮士任意杀戮和奴役稚童吗?”
    陈三更点了点头,“这是对的。”
    “这个人,就是司天监的第三代监正。”齐老道士面露向往,“当时正逢世俗王朝势力渐涨,他说服了当时的皇帝,于是,就有了这司天监九州大阵,也就有了守护者。”
    他看着陈三更,“守护者的宗旨是守护凡人,但不是每一个凡人,而是所有凡人。”
    陈三更点了点头,“所以,只要是凡人之间的内部矛盾,你们一概不会插手。”
    “对!”齐老道士又抿了一口酒,咂摸一声,“只要不是修行者仗势行凶,危及大量凡人生活,我们便都不会插手。爱恨情仇,恩怨纠葛,坐在了这摘星楼里,便要藏下心头的人性。”
    陈三更看着齐老道士,他的脸还在笑着,但一双眼神里,都是落寞和自嘲。
    陈三更轻声道:“你并没有,至少你没有阻拦我杀了赵元嬉。”
    齐老道士沉默一瞬,旋即无语地白了陈三更一眼,笑骂道:“你以为我不想啊,那也得我拦得住你啊!”
    陈三更会心一笑,“这就是跟司天监和朝廷的交待?”
    “嗯,这就是给他们的交待。”
    齐老道士笑了笑,然后缓缓收敛神情,看着陈三更,严肃道:“接替我,成为天益州新的守护者。”
    见陈三更没有立刻答应,他又道:“成为守护者之后,可豁免一切罪责!”
    陈三更微微一笑,“谢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有多大!”齐老道士忍不住有些焦急,“赵元嬉虽然残暴荒淫,完全不是个东西,足以被千刀万剐,但他到底是一朝亲王,要杀也不可能是由你来杀!你杀了他朝廷岂能善罢甘休!”
    陈三更点了点头,“这是打朝廷的脸,朝廷自然是不可能忍气吞声的。”
    “你还知道啊!”齐老道士无语道。
    “我当然知道。”陈三更笑了笑,“我还知道,在乎赵元嬉的会悲痛,不在乎赵元嬉的更是要装样子,二者结合到一起,朝廷的报复一定会很认真。”
    “那你?”齐老道士都有些迷惑了。
    王无争也看向陈三更,充满了好奇,他也很想知道陈三更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敢那么果断而随意地杀了赵元嬉。
    陈三更淡淡道:“那就让他们来呗。”
    齐老道士:......
    他不甘心地再问了一句,“真不愿意?”
    “至少现在不愿意。”陈三更朝他拱了拱手,“谢了。”
    “哎,算了。那你赶紧走吧!”齐老道士该说的话说了,也就不再多留二人了。
    “还有件事。”陈三更从怀中取出那块令牌模样的方寸物,“这个我就不拿了,免得给你惹麻烦。”
    齐老道士摆了摆手,“送出去的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这玩意儿你也就一个,拿着给其他人吧。”
    齐老道士面色一滞,尴尬道:“你都知道了啊?”
    “那更没事了。”他摆手道:“我就说不见了,让司天监再给我送一块过来,反正他们多的是奇珍异宝。”
    陈三更都忍不住有些迟疑,“这样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他们看不惯我,有本事把我换了啊!”有恃无恐的齐老道士得意地抿了口酒。
    “好吧。”陈三更将方寸物重新揣进怀中,没了这种顶级的方寸物,单靠乾坤袋还真有点不够用。
    “我再去办点事情,能否请齐老先生帮忙照看一下我的朋友?”
    “去吧。”齐老道士挥了挥手,然后心领神会地告诉了陈三更青眉山那位长老在城中的方位。
    陈三更又扭头看着王无争,“无争,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我能替你办的?”
    王无争迟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木雕。
    .......
    青眉山的三长老木叶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年轻人,错愕之后微笑着拱手致意。
    陈三更冷冷道:“我有没有对不起青眉山过?”
    木叶摇了摇头,“不论是当初平定内乱,还是后来争夺五岳,陈公子于我青眉山实在是恩重如山,甚至过往不少山主的功劳都没陈公子大。”
    陈三更又道:“那你们有没有对得起我?”
    “王无争出事了吗?”
    木叶立刻明白了陈三更的来由,疑惑问道。
    陈三更神色更冷,“这辈子永远站不起来了,这叫不叫出事?”
    木叶眉头一皱,脑中心思急转,正要开口,陈三更挥手止住,“看在青衣的份儿上,我不听你解释,只说两个事,劳烦木长老回去禀报洛山主。”
    “第一,派人去往万福县和安水城,将与我有关的人暗中保护起来,尤其是万福县的顺风镖局,不能出事!”
    令师还需要保护吗.......木叶心中嘀咕一声,但嘴上毫不犹豫道:“这一点我现在就可以答应陈公子。”
    “第二,派一位知命境以上的人,暗中协助白长根,保护我的几位兄弟,你们应该能找到他们的方位,要尽快。”
    “这件事,我也可以立刻答应陈公子!”
    木叶爽快的态度让陈三更面色稍霁,他想了想,“至于王家,你们看着办,尽量善待,不要让这场风波波及到他们。”
    “陈公子放心!”木叶郑重地应下。
    “告辞。”陈三更拱了拱手,正欲离去,忽然转身看着他,“木长老是不是有个儿子叫木冲?”
    “是的。陈公子怎么......”木叶忽然灵光一闪,“小五儿?”
    “嗯。”陈三更终于露出了真诚的笑容,“他很想念他的好兄弟,原本托我给木冲带个好,现在看来我也没法亲口去说了,就请木长老转达吧。”
    “好。”
    “小五儿就在天京城国子监,如果有机会,可以去天京城见见面。”
    “嗯,五岳敕封,应该有使团进京,到时候合适就让木冲随行吧。”
    “行,不多说了,告辞!”
    “陈公子?”
    “嗯?”
    “冒昧问一句,楚王?”
    “死了。”
    “恭送陈公子!”
    看着陈三更又飘然而去,木叶笑容敛去,神色凝重地叹了口气,“英雄出,风云起,天下又要乱了啊。”
    ......
    “陈公子?”
    城东的一处三进的院子,点着灯在书房中枯坐的王悦之看着陈三更,又惊又喜。
    一个冲出的中年剑修又默默退回了墙角。
    “无争没事吧?”
    陈三更迟疑一下,微笑道:“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王悦之的脸上是由衷的开心,然后猛地反应过来,歉然道:“陈公子,我这刚搬来,使唤仆役也不齐,怠慢了,您稍等,我这马上给您上茶。”
    “不用了。”陈三更轻轻把着王悦之的肩膀,“我说几句话就走。”
    “好好,您说。”王悦之连忙坐回位置。
    “楚王死了,我杀的。”
    砰!
    王悦之惊骇站起,椅子翻到在地。
    “别急,此事牵扯不到王家,我会处理好。”
    陈三更并未嘲笑王悦之的失态,而是走上前将他扶起,温声安慰。
    对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而言,这都不是什么可以轻松消化的消息。
    王悦之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缓了过来,看着陈三更苦笑道:“陈公子,您知道我刚才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陈三更笑着道:“要是把我抓了扭送官府,这得多大功劳啊!”
    “是啊,这得多大功劳啊!”王悦之苦笑一声道:“可惜第一我打不过陈公子,第二我也做不出这等恩将仇报的事来。”
    陈三更轻声道:“若非你们与我交好,也不会有此番之难。”
    “陈公子万勿如此说。”王悦之连忙摆手,郑重道:“要怪只能是怪楚王无德,陈公子于我王家有大恩,有厚谊,这么说吧,我就算被赶出王家那一刻,也从未在心中后悔过。”
    陈三更展颜一笑,“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的那句话吗?就是在老爷子的葬礼上。”
    “记得!”王悦之开口道:“种其因者需食其果。”
    “重新执掌王家,记得继续积善有余。”
    王悦之猛地抬头,对上了陈三更微笑的面容。
    陈三更并未解释,站起身来,“好了,我也不久留了。你先别声张,慢慢等待事态发展便是。”
    王悦之连忙应下,起身相送。
    “差点忘了。”陈三更忽然脚步一顿,笑着转身,看向屋子一角,“阁下忠厚,不离不弃,三更佩服,一点小小心意,还望收下。”
    说完两手掌心分别出现了一瓶丹药和一柄短剑,轻轻一推,在内力的护送下,飞向角落的剑修。
    中年剑修伸手接过,仔细一看,大惊失色,“陈公子,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
    陈三更还没说话,王悦之就冲过去一把按住他的手,笑着道:“还不谢谢陈公子!”
    一切就像当初在王家正堂之中的场景,只不过换了角色。
    陈三更微微一笑,“可惜我还没去灵剑宗,否则说不定还能讨到几本剑经,等往后吧。”
    那名平日里在王家众人面前不苟言笑的剑修感激涕零,朝着陈三更深深一拜,“陈公子高义,在下永世不忘!请公子放心,只要在下还有一口气,定护得家主周全!”
    “告辞!”陈三更笑着挥了挥手。
    ......
    一座城市,最瞩目的自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或者家族,他们坐拥繁华,享尽荣耀。
    但一座城市,不会只有那些人。
    难易相生,高下相形,唯有平凡可衬托高贵。
    那些寂寂无名的大多数,才是支撑一座城市最坚实的基础,和最深厚的底蕴。
    比起那些富贵人家的千金,或者富贵人家里的姑娘,这些普通女子的日子多少就要过得辛劳些,尤其是那些已经嫁做人妇,要操持家务之人。
    比如就在天色方明,鸡鸣刚起之时,在城东的一间普通宅子的后院,一个年轻的妇人已经开始忙活一家人的吃食用度。
    没有仆役丫鬟,烧水、做饭这些伙计便只有主妇亲力亲为。
    忙活完了这些,又得伺候着家里的男人起床洗漱,等将吃了早饭的男人送出了门,还得将儿子从床上拖起来,拉扯着收拾妥当,监督吃饭。
    就在母子二人在桌旁温馨吃饭的时候,一个青衫年轻人轻轻敲响了院门,然后出现在了院门之内。
    敲门是为了礼节,直接进来是怕给她们带来麻烦。
    显然惊慌的女子并不知道这些,立刻将孩子护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来人。
    陈三更从怀中将那个木雕取出,轻轻放在女子面前的桌上。
    借着微亮的天光瞧清木雕形状的女子浑身一震,惊讶地看着陈三更。
    “咦?娘亲,这木雕好像你啊!真好看!”躲在女子身后的男孩踮起脚伸长了脑袋瞅着,惊呼出声。
    女子扭头瞪了他一眼,积威之下,男孩子悻悻闭嘴。
    “他?”
    “他要走了,不太方便,所以托我来跟你道个别。”
    “他还好吗?”
    “挺好。”陈三更想了想,又道:“也不算太好。”
    女子沉默了。
    陈三更看着男孩,笑着道:“孩子多大了?”
    “六岁了。”
    “挺乖的。”陈三更也不知道说什么别的,王无争也没别的交待,只好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有。”女子摇了摇头,然后有些迟疑地道:“毕竟我已嫁作他人妇,所以.......”
    “明白,那我先走了。”
    “慢走。”
    看着陈三更的身影忽然消失在眼前,男孩子惊呼道:“娘亲,这是仙人吗?”
    女子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快去吃饭。”
    听话的男孩乖乖坐到桌边,一手扶碗,一手扒饭。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道:“可是娘亲,我明明已经七岁了啊?”
    院子外,正要真正离去的陈三更脚步猛地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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