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一直很挣扎。”弘昐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喃喃地道。
他过了半晌,忽然就颓然跌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双手抱住脑袋,将头深深的扎进了膝盖之中,自暴自弃地啜泣起来,瘦弱的肩膀微微一颤一动。
弘晖有点给吓着了——瞧把孩子给苦的,吃了顿饱饭都成这样了!
“大哥哥你别哭啊,先起来!”弘晖伸出一双小手,就去拉扯弘昐的胳膊。
弘昐摇着头推开了他的手,依旧维持着刚才像刺猬一样的姿势,把脑袋蜷缩在腿上。
大概只有这样的姿势才能让他觉得有安全感吧。
弘晖无奈地想着,默默的收回了手。
“弘晖,你有没有看出来?其实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让自己变强,无论是在宫里尚书房,还是在贝勒府里。”
弘晖想了想:大哥哥这说得倒没错。
这段时间,他确实仿佛一副昂扬向上的样子,连带着在尚书房的时候都活跃了许多。
其实大哥哥不算是个大方外放的性子,但是他确实很努力的去表现自己了。
就连阿玛都夸奖了好几次。
弘晖本来也为大哥哥变得更阳光了一些而感到高兴。
但万万没想到:原来大哥哥的心里竟然是这样的分裂,这样的痛苦。
“大哥哥……”弘晖鼓着小肉脸,同情地望着弘昐。
弘昐啜泣着,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指关节重重地从地上青砖微凸的花纹上划过,带了一些自虐的快感:“弘晖,我想变得和你一样强,至少不要落后你太多,能让阿玛也偶尔将他的眼光投注在我身上,也觉得我是他值得骄傲的儿子!
我想努力逼着自己去表现,去做一个全新的我,哪怕在尚书房里,回答先生问话的时候,紧张得浑身发抖,我也还是逼着自己去表现!”
“可是我还是做不好!”
弘昐一张小脸上满是绝望和扭曲。
“我以为:离开了额娘的院子,就可以将过去的一切都抛诸于脑后,重新走我自己的路,可是每当我想放手去做什么事的时候,她斥责我这不行、那不行的声音就会一直回荡在我的耳边!”
弘昐痛苦地抬起手,忽然捂住了耳朵,尖声对弘晖惨叫道:“你听!现在又来了!又来了!”
他涕泪横流的滚在了地上。
外面的奴才和侍卫听见里面的动静,还当是小主子们出了什么事,忙不迭的就冲了进来。
弘晖反应很快,迅速地站起身,挡住了侍卫们的视线,将弘昐的狼狈悉数罩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抬手冲着侍卫们,很轻松地道:“兄弟间闹着玩呢,都出去!”
众人赶紧赔罪行礼,倒退着出了去。
弘晖转身,低头俯视着滚在自己脚下的弘昐。
弘昐这副样子实在可怕,看起来就像被鬼上身似的。
弘晖忽然伸手就端起了桌面上的一盏凉茶水,冲着弘昐没头没脸的浇了下去。
弘昐的哀嚎戛然而止。
他顶着一头茶叶坐了起来,抬头像魔怔了一样望着弘晖。
弘晖蹲下来,一只膝盖跪在地上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闲闲地搭在膝盖上。
他伸手给大哥哥擦了擦睫毛上的水珠,很冷静地道:“大哥哥清醒些了么?”
弘昐愣愣的望着他。
在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阿玛。
弘晖脸上的冷厉和镇定,简直同阿玛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弘晖叹了口气,转到他身后,弯下腰,伸手架在他的腋窝下,只感觉到衣襟上的湿冷。
他用力把弘昐托住了,才呵斥道:“起来!”
弘昐不由自主的就被架着起来了。
弘晖慢慢道:“你从娘胎里落地,到如今多少年?”
弘昐还没回答,弘晖又道:“你往后还有一世要活,那又有多少年?你当真要永远地幼时这几年的阴影困住自己一辈子么?”
弘昐眨了眨眼睛,一滴很大的眼泪珠子从眼睫毛上滴落。
弘晖抬头道:“困住你的不是你额娘,是你自己,是你一遍遍用过去的事情暗示着自己。心魔就在你自己心中!”
……
第二天从府里出来,去宫里尚书房的路上,小潘子一路没逮着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进了宫,弘昐不在弘晖身边的时候,小潘子才凑近了弘晖身边,小声道:“二阿哥,奴才斗胆,有几句话想同二阿哥说。”
弘晖略觉奇怪,转头就道:“你说吧!”
小潘子很谨慎的看了周围一眼,这才把声音压到最低,说了几句。
原来,昨晚小潘子冲进来的时候,瞧见了弘昐的光景。
也听见了弘昐后来说的话。
小潘子觉得:既然大阿哥如今浑浑噩噩,那么小主子何必好心劝他?
就让大阿哥这么一直沉沦坠落下去好了。
甚至……推他一步,送他入地狱!
小主子就是太心善了。
若是换了旁人,谁不会添油加醋,落井下石呢。
……
小潘子说了几句话,终究记着自己奴才的身份,不敢点得太露骨。
大阿哥和二阿哥现在虽然是兄弟,也都是小孩子。
倘若福晋一直这么无所出下去,那么两个小阿哥将来总有一天会成为竞争对手。
这就好比船的两头,一头被压下去了,另一头可不就浮上来了么?
弘晖听他讲完了,沉默着没说话。
小潘子跪在旁边,心里就越发忐忑,想着自己到底是越俎代庖了——估计是前些天被苏培盛捧得昏了头了。
这些话也是能轮到他一个奴才对弘晖阿哥说吗?
弘晖伸出了小手,合上了面前的书本,转头瞧着小潘子才道:“小潘子,你能说这些话,都是一心向着我和额娘的。我知道你的好。”小潘子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奴才的好阿哥!您知道便好!”
弘晖应了一声,抬头看着书房里跑来跑去的小阿哥们。
还有年纪更小的,如今也进了尚书房了。
师傅没来,这些小的就把这里当做了玩乐的场所,几个太监公公们跟在后面不住地哀求道。
却也没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