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涂完了药,裹上了纱布,四阿哥一抬眼,就看见宁樱倚在枕上,下巴垫在旁边的被褥上,咬着嘴唇,微微忍耐着疼的样子。
他一瞬间眸光就深了深。
离宁樱生下三格格也已经有足够的时间了。
“樱儿……”四阿哥刚刚弯下腰,才吐了两个字,就听见门口咚咚地传来了动静。
然后就是弘晖委委屈屈的声音在门口:“阿玛!额娘!我想进来呀!”
旁边还夹杂着婷儿和乳母劝阻的声音:“二阿哥!奴才求您了——明儿再找侧福晋吧!”
四阿哥刚刚升起的旖旎心思,被儿子这么一冲散,顿时就淡了五六分。
他回头就和宁樱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无奈地笑了。
“让二阿哥进来!”胤禛道。
婷儿握着二阿哥的小手,就带着他进来了。
她一路低垂着眼,不敢看床榻上的情形,只听四阿哥说让她出去。
婷儿行了个礼,立即就出去了。
到了外面,清扬一听婷儿前前后后一说,还挺高兴,低声就道:“侧福晋尽早承宠是好事儿!”
弘晖进了里屋来,虎头虎脑地就往宁樱床上爬。
他穿的是新的寝衣、扎着新的腰带,腰上还戴着宫里刚刚赏赐的吉祥荷包。
宁樱伸手替弘晖把小鞋子脱了。
弘晖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直到钻进了被窝,他才仰起小胖脸,一边叉着小手手,一边对着四阿哥奶声奶气地道:“额娘的被窝很大,弘晖喜欢。”
他一边说,一边索性往后面躺了下来,两只手撑在被褥里,倚靠在宁樱身上,望着四阿哥,很认真地继续延续着这个句式,重复了一遍道:“额娘的被窝很香,阿玛也喜欢。”
宁樱:……
她抬起眼,就看四阿哥站在床边——脸上的神情一言难尽。
弘晖高兴地在床上直打滚,然后一不小心,小胖腿就踢到了额娘的伤处。
宁樱疼得立即捂住了膝盖。
四阿哥过来,弯腰一伸手,从儿子的腰下穿过去,把弘晖整个人都打横抱了起来。
弘晖猝不及防,挥着小胖手就抗议道:“阿玛!”
四阿哥一边往外面走,一边笑眯眯地道:“弘晖,等过完这年里,开春了暖和,你就也该练大字了。”
弘晖伸着小胖手,搂住阿玛的脖子,很快就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他奶声奶气的问道:“什么是练大字?好玩吗?”
四阿哥微微一笑,慈爱地道:“练大字——自然是极好玩的。”
弘晖顿时就高兴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期待,大声道:“好!”
……
熄了灯的屋子里,如霜的月色从窗外透了进来。
乳母在外间守着。
弘晖在小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趴在小床上,伸着小胖腿踢了踢被褥,忽然捏紧了拳头,大声道:“我要练大字!”
乳母听见里面的动静,还以为是弘晖阿哥要什么呢。
等到进来了,听清了这一句,知道事关小主子读书、倒也不敢如何插嘴,只是絮絮地道:“二阿哥快睡吧,夜里侧福晋可是要来看您呢!”
……
年里的日子过得热闹,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七八天。
这一天,四阿哥正在前院书房里看书呢,忽然苏培盛脚步匆匆地就进来了。
他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四阿哥抬起头,就看苏培盛低声道:“四爷,顾师生病了,请的师傅怕是不大济事,他家里人过来找四爷您呢!”
四阿哥一听,神色立即就变了。
他放下手中的笔,一边往外走,一边就问道:“人在哪儿?”
苏培盛赶紧就道:“奴才请他在大厅西边的小花厅先坐着呢!”
四阿哥点点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到了花厅那里,还没进去,隔着窗子已经看见了一个奴仆模样的人在里面等着,瘦得跟竹竿似的,一身青布衫子吊在身上,只有半个屁股挨在椅子上——大概随时准备起身。
明明是大冬天里,那人却拿着个粗布帕子不停擦着头上的汗。
瞧着就是焦虑不堪的模样。
四阿哥心里往下沉了沉。
听见靴子声响,那人连忙站了起来,待得见到四阿哥进来,那人眼里顿时一亮,上前来便哽咽道:“贝勒爷!”
苏培盛看他一双手上还沾着尘土,就要往四阿哥袍子角上去拽,他赶紧抢在前面,把人给半扶半拽开了,低声斥道:“这还是大过年里呢!”
那人被一提醒,赶紧收住了哀声,依旧是哭丧着面孔,一时间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四阿哥摆手让苏培盛松手,目光直视着那人,急切道:“顾师傅怎么了?”
苏培盛在旁边默默地躬着腰。
他知道:四阿哥口中的“顾师傅”就是顾八代——之前的礼部尚书,更是大清曾经的“巴图鲁”。
顾师傅是满洲镶黄旗人,他的家族本来不姓顾,而是:伊尔根觉罗氏。
自第八代开始,满族镶黄旗的这一支就改为了顾姓,顾师傅的祖父和父亲更是先后辅佐了清太祖和清太宗两代皇帝。
到了康熙二十三年,顾师傅奉诏入宫,值守尚书房,成为了皇四子胤祯的师傅,从此与四阿哥结下了师徒之缘。
这一结就是十多年。
顾师傅为人耿直,光明磊落,快言快语,肚子里藏不住话。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他在朝堂之上得罪了不少官员,不少人提到“顾八代”这三个字就直摇头。
自康熙三十五年致仕之后,顾师傅便再无任何波澜。
他之前虽然身居高位,却十分廉洁,两袖清风,等到致仕之后,家中居然拿不出多余的银两,生活一度十分艰难。
四阿哥接济了许多次。
也正因为如此,顾家人直接将四阿哥视为了救命菩萨——只要顾府中有了苦难,便会立即遣人去四贝勒府上求助。
几人出了贝勒府门来,马车早已经备好,侍候着四阿哥上了马车,苏培盛急急催着人向顾府疾驰而去。
路上,那顾府的奴仆便连连道:说是顾师傅自从除夕以来,忽然就生了病。
这几日病势忽然急转而下。
大过年的,京城里想要找到好大夫也不容易,原来的大夫又是个谨慎性子,只会沿用着医书的旧方子。
于是就这么不好不坏地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