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心里有了些情绪,沈瑟再开口的时候,非但没有宽怀之意,语气反而更凉淡了些:“开庭的时间不远了,我来跟你敲定一下庭审的细节,好让你有个准备。”
顾绍季这才又缓缓抬起头,幽深的眼里似是已经没有了任何光亮。
“不用了,我不需要。”
“请你配合一下,不要把私人感情掺杂进来,知道刑事案件审判是件多么严肃的事情吗?”
“私人感情?谁是我的私人感情,你吗?”
顾绍季问出这句话之后,沈瑟顿住了。
不是被他的问题问住了,而是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奇怪,跟上两次的样子有点不同了。
她定了定神,反问他:“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顾绍季摊开双手,手腕的铐子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微的寒光。
他的意思是无话可说。
沈瑟于是明白了,没人会不怕死,也没人愿意被禁锢住自由,顾绍季会是这样的状态,应该是有人给了他确切的答案。
比如说,可以帮他脱罪。
看来她的存在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意义,因为当事人打从心底里已经否定了她的努力和价值。
沈瑟忍着心底的气怒,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既然是这样,我们直接在法庭上见吧。”距离会见开始不到十分钟,她已经准备要离开。
顾绍季直起了腰背,跟方才的颓丧无所谓相比,此刻他才像是终于认真起来了。
“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顾绍季看着她,嗓音沙沙哑哑的,没有了那些恼人的刺,他显得很是无害。
可沈瑟不会被这样的表象骗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绍季在她看来,已经跟一个从来没有认识的人一样。
“顾先生,你有尊重过我作为一个律师的身份吗?”沈瑟问他。
顾绍季则反问:“那你有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嫌疑犯吗?”
“我自认为在接手你的案件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职责。”
“可是你给我的感觉不是这样的,我总觉得,你忘不了过去的事。所以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希望我能够从轻处理,我保持怀疑。”
沈瑟觉得内心深处有种更难以压制的愤怒,她甚至想把手里的东西都甩在顾绍季的身上,然后决然离去,之后这个人的所有事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再也不会插手半分。
只是这么长时间的历练已经能够让她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因为她可以从行为中预知到可能的后果。
她出了气,的确是能逞一时之快,可之后呢?再把这个烂摊子踢给费洛德吗?还是说要告诉程绍仲,让他来替她料理麻烦。
她哪样都不想选,于是她清楚地认识到,她只能独自面对这一切。
“所以,你想换律师吗?”沈瑟将结束这一切的权利交到顾绍季的手上,也将麻烦和责任由他承担。
顾绍季闻言耸了耸肩,表示她理解错了:“我没有这个意思,直到最后,你都会是我唯一的辩护律师。”
“你真是有些不可理喻。”沈瑟甚至想骂他是个疯子,质问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样自相矛盾的话,他都不会觉得难为情吗?
顾绍季摸了摸下巴,被人这么说,寻常人都是要生气的。
只是他的情绪早已不能用正常的思维来推测,因而此刻他不生气,也不恼恨,而是有种难言的满足。
“想骂就使劲骂吧,比起被你无视,还是这样更好些。”
沈瑟却连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因为她已经无话可说,只是冷着脸看着他,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顾绍季估计也意识到了时间的宝贵,错过了这次,下回就真的要在法庭上相见了。
他们再也不能靠的这样近,也不能只说有关两人之间的话题。
外面的人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从今往后,他不会再有任何自由和快活。
但这些都无所谓,在哪都无所谓,做什么都无所谓。
这些天他突然明白了,以前他会觉得无聊和孤单,不是因为得到的不够多,而是他真正想要的已经失去,再也没办法找回来。
“如果能回到一年前该有多好,”顾绍季忽而笑了笑,眉眼间竟恢复了两分以前的少年气,“那个时候我住在你的对门,每天甚至都能听到你在家摔了一个杯子的声音。早晨送你去上班之后,我就去闲逛一天,晚上再去接你回家。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你的工作我不懂,我玩的游戏你也不感兴趣,但我们就是能相处的很好,我那个时候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沈瑟没有打断他,因为没这个必要,还有五分钟会见就结束了。
最后的这五分钟,算是她的宽待。
“后来跟吴婷结了婚,我变得很烦,特别烦。一想到家里还有一个人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所以能留在外面就在外面。可是我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因为我还得演戏。我放弃了那么多才得到的筹码,怎么可能就那么浪费掉。我也曾经试着冷静下来跟她培养感情,但一看到她的脸,我就忍不住想起一些事,想到我失去了我的爱情,我失去了你。”
“直到现在你还认为你的痛苦来源于失去了我,你所谓的真爱?”
“……”
“你真正不甘心和放不下的,其实是你对自己无法把控人生的无奈。当初你受到家庭的压力,选择了跟吴婷订婚,她是你不想要的,所以你不喜欢,可对我呢,你又爱的有多深?你只不过是认为很爱我而已,在你幻想的场景里,我们是被迫分开,旁人是阻碍,只有我们是同病相怜的人。”
沈瑟说的话,顾绍季好像明白,但又一个字都听不懂。
“你在用自我想象去美化那段时光,但实际上,它并不那么美好,我敢肯定,就算我们没有因为外力分手,不出多久,你就会选择主动逃离那段关系。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们不是同类人,从一开始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