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风哭了。
男人的哭泣是隐忍和压抑的,因此没有啜泣声,只有眼泪缓缓溢出眼眶。
疯狂和冲动散去后,此刻在他心底里剩下的,或许只有悔恨和后怕。
他只有二十一岁,成长的经历让他过早的成熟,但心性始终还是个刚刚长大的孩子。
以前他闯了祸有哥哥替他善后,这一次,他很清楚,没人能帮得了他了。
他不是简单地犯了错,他是犯罪,足以让他前程尽毁,甚至还要去坐牢。
他不该这样,也不能这样,他一直是哥哥的骄傲,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给哥哥带来半分污点。
更何况他答应了那个人的事,如果没有完成,会给哥哥招来麻烦的。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应该一力承担下来。
想清楚这些,谷风缓缓地站起身,走了两步,捡起了地上一个透明的药水瓶。
“喝下去这个,只要几秒钟就没有知觉了,所以不会受苦。”
他边说边拧开了瓶口,无色无味的液体看上去没有半点攻击性,但只要碰上一点就是穿肠毒药。
沈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很快她也知道退无可退。
她的手指慢慢缩紧,指甲滑在地上面发出刮擦声,整个身体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好像就只能到这里了,她靠在墙上,绝望地想着。
谷风并不想强灌她,而是将瓶子塞到了她的手里,等着她自己了结。
沈瑟的指缝里有淡淡的血迹,她满手都是泥灰,脏兮兮的,液体在瓶口里轻晃着,仿佛在悠闲等待着她的决定。
是顺从的赴死,还是……
沈瑟眼神一暗,下一刻,她将瓶子使劲扔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很快消逝于水泥地里。
谷风平静地看着她,并没有因此暴怒不已,反而遗憾地叹了口气:“你错过了最轻松的一种死法。”
沈瑟对他已经没有半分同理心,她的声音很淡,也很冷:“你是医学生,知道无数种致人死地的办法。别以为让我自己选择就能减轻你的负罪感,有本事你直接杀了我。”
谷风不免有些震动,他没想到,都到这个地步了,眼前的女人还能这么冷静和强硬。
但很可惜,不管她怎么做,结果都不会改变。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眼见着暮色降临,谷风的周身也慢慢变冷。
这是他在福利院留下来的后遗症,他痛恨黑夜,痛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他喜欢光明,喜欢温暖,喜欢所有美好的东西。
于是他告诉自己得抓紧了,别等着天黑了。
他拿起那柄刀,想了想又放下,又拿起了那根拇指粗的麻绳。
“你这么漂亮,还是别见血了,身上有伤口不好看。”
他喃喃低语着,来到了沈瑟的身边。
他将绳子套到她的脖子上,沈瑟挣扎了两下,因为身体虚弱加上男女力量差距太大,最终还是被扼住了咽喉。
谷风收紧了绳子,却又很快松开。
他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纠结,许是觉得沈瑟盯着他的目光太慑人,他将她翻转了一下,绕到了她的背后。
他的脸几乎贴在她的头发上,绳子收紧时,他痛苦得扭曲了五官。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沈瑟的双手抓住绳子,想要挣开,双脚也在地上拼命地蹬着,擦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
谷风的手在颤抖,但他的力气很大。
不多久,沈瑟就觉得要窒息了,脑部急速充血,瞳孔失焦,心脏骤停,身体的反应告诉她,她真的要死了。
之后绳子像是松开了,又像是没有。
总之沈瑟觉得自己陷入了虚无的沼泥中,五感消失,浑身动弹不得。
就连有人将她腾空抱起,她也觉得整个人在下坠,无法控制地沉入深渊。
……
再睁开眼睛时,沈瑟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还没有从那场可怕的噩梦中完全清醒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确定眼球能动之后,才缓缓转头看向一旁。
这点微小的动作一下子惊动了床边的人。
程绍仲也像是从噩梦中被惊醒,但他开口时声音却这样轻:“没事了,可能身体还有点痛,再忍一忍,好吗?”
沈瑟又眨了一下眼睛,她想说话,却发现嗓子肿痛不堪,根本发不出声音。
于是她抬起手,指甲也被仔细地涂药包好了纱布。
她在他的手心里比划着:没想到我还活着,我很好,别担心了。
程绍仲看到之后,原本就密布血丝的眼睛更红了。
他想将她的手、将她整个人紧紧包裹住,最终却只能轻轻地触碰着,生怕再让她的疼痛增加一分。
沈瑟看着他的样子,也有些想哭,但是她努力忍住了,她能活下来已经足够幸运了,所以她不想哭哭啼啼的,免得让他更难受。
而有很多话,她要等着身体好些了再跟他说。
这次沈瑟住院的事程绍仲没有告诉沈妈妈,就连何清跟费洛德都没提起具体的地址,因此病房里没有任何人来访,很安静,静到沈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除了脖子上的伤痕,还有身上的一点擦伤之外,她没什么别的伤口,就这么躺了一天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很多了。
她已经睡醒了,但是还懒懒地没睁开眼睛。
身边依旧有人在,她知道,无论她什么时候醒,醒多少回,他都是在的。
沈瑟有种有内而发的安全感,在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情后,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刻,就好像什么都过去了。
她没再做噩梦,每一觉都是安稳的。
此时她状似还在睡梦中,程绍仲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眼里都是疼惜和歉疚。
不过下一刻,这些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接了一个电话。
那边的人问了他一个问题,他凝望着沈瑟的目光还是柔和的,可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阴寒。
“他想解脱,那就成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