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的庄园很大,同样的欧式宫殿建筑比起雷纳德庄园还气派。
李钦边走边看,又一边想,这家伙用什么借口住在这种档次规模的庄园?
不过,既然存在就是合理的。
众议长先生可不会在这种问题上被人诟病。
门前。
穿着高领毛衣的男人扶了扶眼睛,在李钦抵达台阶前走下去迎接:“李先生,我是瑞恩.奥斯汀,我们在电话里聊过。”
李钦跟他握了握手:“你好。”
“议长先生在餐厅等您。”没有寒暄,瑞恩引领他踏入别墅,穿过大厅,走过长廊……
当大门推开,昏黄的灯光下,餐桌上早已备好了酒水与美食。
桌尾的老人在二人进来后起立:“李?一定是你!说实话,你比我想象中更英俊。”
“哦,肯尼。”李钦快走几步,越过了瑞恩,双手紧紧抓住了罗文的胳膊,一副悲伤到极点的表情,“所以,关于你的病情,到底是真的假的?”
罗文眼角的皱纹抽搐,却很快平复,点了点头:“到了现在,我也没必要隐瞒了,对,我确诊了非霍奇金淋巴癌,但如你所见,我现在的状态很好。”
“这真是一个令人难过的消息,我真希望这不是真的。”李钦感慨,攥着罗文胳膊的手更用劲了一些。
罗文心中无奈……
所以被托亚选中的人,不可能是凡夫俗子。
就这份演技,哪怕是深谙政界多年老政客也不一定能掌握,而在他的身上却显得游刃有余。
“查尔斯呢?”李钦又道,“上次见面后,他就应该告诉我这件事才对。”
听到这话,罗文与瑞恩的表情全都凝滞了一下,后者眉头紧锁,但罗文依旧迅速调整过来……
他没着急开口,示意李钦坐在侧首坐席上,亲自为李钦倒了杯酒才道:“查尔斯出国了。”
出,国了?
李钦眼神眯了起来,前一刻的演技成分全部撤掉。
罗文也不躲闪,直面他锐利的目光,淡淡道:“查尔斯有自己的生意要忙,不可能随时陪在我身边,孩子有自己的生活,李……你也有女儿,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陪伴我们到最后的不是孩子,而陪伴他们到最后的也不是我们。”
李钦笑了。
罗文反应够快。
两个小时前,他才电话逼宫,甚至还没深入聊过,罗文就直接让查尔斯离开米国。
这份果决不是谁都能有的。
而送走了查尔斯,李钦手上关于乔尔商贸‘蜥蜴钱’的证据,便不那么具有威力了。
杀伤力至少减半。
正如他在飞机上给艾德里安说得……
已经坐在棺材里的老头,并不在意彻底躺下后身处于何处,教堂也好,监狱也罢,死了就是死了。
众议长保守了自己应有的尊严,绝不让李钦这样的‘宵小’随意践踏。
看似李钦是手握刀刃架在了罗文的脖颈上,但实则换来的却是一句‘任刀任剐悉听尊便’。
一记重拳砸在棉花上,这种感觉让人很难受。
不过就算如此,李钦笑容也没有变化,笑道:“我收购了圣蒂斯医院的所有股份。”
罗文表示疑惑,这句话前言不搭后语。
“作为晚辈,我希望能承担你后续的所有治疗费用,癌症不是小事,最好是明早我们就办理住院手续。”
断头台上高呼‘十八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除了强行挽尊外,没有任何意义。
审判官照样会一声令下,斩你狗头。
瑞恩惊呼:“李先生,我们应该好好谈谈这件事……”
他急了。
罗文却呵斥:“闭嘴,瑞恩。”
老爷子还在强行挽尊。
可以往令行禁止的瑞恩却没有住嘴:“您有任何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砰!!
罗文的手掌拍在了桌面上,发出巨响,怒喝道:“滚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资格,不要让我在重复第二遍!”
瑞恩表情挣扎:“可是……”
“滚!”
终于,他摘掉眼镜,抹了一把脸,气急败坏的离开。
一直到那餐厅大门‘砰’的关闭。
罗文才重新平静道:“让你看笑话了,世界就是如此残酷,人在失势后,第一个反抗你的往往是最亲近的人。”
李钦道:“这不算反抗吧?瑞恩先生也是为你好,毕竟这件事隐瞒这么久,您也心有不甘,不是吗?”
“不可否认。”罗文点头,“不过既然到时候了,我觉得没必要挣扎,总得保持些体面。”
“你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体面?不知葬在何处,甚至……自己的儿子也无法来葬礼上念悼词?”
“我不崇尚形式主义。”
李钦真被逗乐了:“那既然如此,其实我们今晚没必要见面,在电话里就可以安排好关于您的住院事宜。”
破罐子破摔,李钦料想到了。
只不过没想到罗文态度如此坚决!
临死前也不想让李钦得逞。
当然,他的所作所为能被理解,既然要死了,为什么要让毁灭你的人得到好处呢?
“那么你呢?你就甘心一无所获?”罗文反问。
李钦不以为然:“无所谓的,无非是瑞提亚进不了众议院,未来总有机会,而您卸任后,州府进入动荡时期,这会转移一些州府对保留地的专注度,对我来说,足够了。”
“呵呵。”罗文笑了起来,“未来?未来真有机会?”
此时,他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
李钦皱眉,正要开口。
罗文却先一步道:“最近舆论闹得沸沸扬扬,但你应该也知道,不只是你们在犹豫是否加入,州府也在讨论是否要让你们加入。”
“就在你的电话打来前,我正在进行相关会议。”
“所以,孩子,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州议会是有门槛的,并非你愿意,你就能进来,首先你要有门票才行!”
“托亚费尽心机半辈子,也没能如愿以偿,凭什么你认为你就可以?”
“我不妨告诉你,高层并不赞同我的提议,托亚的孙女是上过五大电视网的人,她过于耀眼,这样的人可以作为精神领袖,但绝不能直接掌握权利。”
一番话落下,李钦脸色难看了起来……
他知道罗文不是危言耸听,类似的言论,马修也曾经说过。
不需要阐述过多,仅一句话就足够诠释大局——
高层不会愿意印第安人上位。
别扯什么反对歧视,真要是人人平等,就不会类似‘黑命贵’‘亚权会’的组织存在。
然而,李钦又蒙了,看着罗文不解道:“那如果没有今天的这件事呢?门票你已经发出来了!”
“发了吗?”罗文的笑容愈发沉醉,他很满意李钦现在懵逼的状态,让他很有成就感,“只是一则不确实的八卦消息罢了,高层不会因为这种捕风捉影的传闻就被左右,一旦你们宣布要加入众议院……”
“哦,孩子,在漫长的考核、竞选期中,州府与保留地的合作已经展开了。”
“你想要成为议员,那就要有所付出!”
李钦的拳头硬了:“到最后,也是一场空?!”
罗文哈哈大笑,端起酒杯浅尝一口,不作回答,但这就是回答。
“那我们不加入呢?”
罗文佝偻的身体狂颤,笑得有些疯癫,甚至到最后都剧烈咳嗽了起来,才逐渐止住笑声道:“……不加入……那就不加入咯!我有什么损失吗?”
李钦算是看明白了。
这老头疯了。
是临死的疯狂。
“所以,罗文,你今晚叫我来,就是为了戏耍我?”
送走查尔斯,他便无牵无挂。
怎么都是死,不如死的欢快一些……
李钦以为他能借此威胁,实则罗文根本不如他所愿,这不只是‘强行挽尊’,而是亡灵对生者的戏弄。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这tm跟托亚玩得套路如出一辙!
我就算死,也不让你好受。
我如今坦白一切,就是为了搞崩你的心态。
你觉得你赢了?
哦,不,年轻人,你的路被堵死了!
可以试想,这次众议院风波后,无论是州府还是联邦高层,都会提高警惕,不会再给瑞提亚进入州府的机会。
未来?狗屁的未来!
年轻人的远大理想在罗文这样的老人面前,只是不自量力的痴心妄想。
“孩子。”罗文的癫狂笑声后,整个人变得有些虚弱,但眼神中的戏谑依旧浓重,充斥着蔑视,“早在两年前,我就拿到了我的死刑宣判……”
“所以你凭什么以为,你拿着我的死亡通知书能来威胁我?”
“我承认你打破了我的计划,毁掉了我未来四年的期许与渴望,这让我很不爽。”
“所以,我也要让你不爽!”
“这不只是戏耍,相信我……”
“今夜之后,保留地的路会被阻断!”
“你觉得自己没有损失?或许吧,但你有没有想过,州府为什么迟迟没动,没有展开与保留地的合作?”
李钦眼神放空,思绪彻底紊乱。
而罗文还在继续:“因为你炸了保留地,我们有所忌惮?因为我们态度谨慎,想要拿出最优选择的方案?”
“别傻了,年轻人……”
“保留地是联邦的保留地,不是你,瑞提亚或是托亚,乃至长老会的保留地。”
“你自己打开了一个‘开放合作’的口子,那就要做好被狼群入侵的准备。”
“等舆论热度冷却,相信我……资本与政客会想尽办法侵吞这一切的。”
“我一直以为托亚选中的人有多么不一般,没想到只是一个愚蠢自大的小男孩罢了。”
话落。
餐厅归入死寂。
罗文因为用力过度,脸上早已没了血色,周身的死气仿佛开始弥漫,正在侵蚀李钦与周遭的一切。
桌上的饭菜早已冷了。
窗外,寒风骤雨。
偶尔闪电划过,也不知是在对谁判处死刑。
门外。
瑞恩将这一番话收入耳中,从最初的愤怒不甘,到无可奈何,再到现在……
他释怀了。
没人能左右罗文的意志,他既然选择结束这一切,那就无法更改。
就如同两年前,查尔斯与瑞恩劝他积极治疗,他选择了保守秘密,不惜忍着病痛,每月仅进行一次化疗,还要远赴墨西哥,舟车劳顿。
是的,国内任何一家医院都不能让他们放心。
任何知道秘密的人,都将成为威胁。
罗文不喜欢被人胁迫……
就如同现在。
其实大家谈谈合作,依旧能相安无事。
可罗文说不……
我要体面,要尊严,而不是被一个孩子威逼与左右。
叮,叮。
静默忽然被打破。
罗文从自得的情绪中出离,才发现坐在旁边的年轻人,拿起了刀叉,分割面前的小羊排。
他微微皱眉,但似乎不是对方才言论的不甘羞恼。
目光始终盯在羊排上。
切割,入口,咀嚼……眉头更深:“不是凉了的问题,肉质本身太差,但勉强能吃。”
他嘀咕着,一口一口解决掉一大块小羊排,最后只剩下餐盘中干净的骨头。
全程,罗文都没有作声,嘴角付现不屑的冷笑……
强自镇定?
幼稚!
“瑞恩。”罗文呼唤。
餐厅门被打开,瑞恩面无表情的走了近来,又在看到罗文脸色后显得忧愁,最后才瞥了一眼正在用餐巾布擦嘴的李钦……
他输得不冤枉。
这可是罗文!
即便雷纳德近几年异军突起,那也只是两派之间在其他利益上的交换结果。
如果不是罗文让步,雷纳德只能作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处处被冷落,遭受委屈。
就如同……现在的李。
当瑞恩走到罗文身边,罗文道:“准备发布消息吧,明早宣布我患病的事情。”
瑞恩即便在外面已经知道罗文的决定,却还是在此时倒抽凉气……
而罗文,又瞥了李钦一眼。
意思很明确。
我自己曝光病情,不劳你大驾。
你如果想拿出我其他证据,悉听尊便。
李钦放下了餐巾布,又喝下最后的红酒漱口:“冷掉的羊排很难吃。”
“呵呵,李,那可以不吃,我会让厨房重新准备一份,毕竟你来了,就是客人,无论我们的相处是否愉快。”
李钦摇了摇头,站了起来,俯瞰着老人:“丢弃食物是不道德的,即便……”
“它又老,又硬!”
“还带着几乎是恶臭的膻味,令人郁郁作呕……”
“但既然到了我嘴边的……”
“我没理由放过!”
“所以我还是硬吃了下去。”
“肯尼啊……”
“你,就像这羊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