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二人话音落下。
会议室再次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前一刻还在愤懑与自我羞耻情绪中的亨利,甚至忘记了保持呼吸,一直到他的脸色憋得涨红,才猛地深吸一口气,然后不断喘息起来——
“李,瑞提亚,你们应该冷静……”
“我是说,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他率先打破了沉寂。
“不,这反而是最简单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庞狄开口,目光中仿佛蕴藏着刀光剑影。
亨利眼神一顿,下意识的呢喃起这句话……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局限。
这不仅仅只是一次复仇。
如果行动真能成功,保留地股份与长老列席的问题,似乎也就迎刃而解了?
可,这……
太疯狂了!
亨利站在政客的角度,拥有着一种既定思维,那就是‘不能打破规则’,因为他们是规则的制定者,所以更愿意做出表率。
但此时,他还是不住颤抖了起来……
几秒前还在劝阻李钦、瑞提亚的理性,逐渐被狂热所取代。
这就好比一个班级在做老师布置的课后作业。
最后一道大题难倒了所有人,可在这时,有人发现题目的最后一页,有着参考答案。
“这,这是违法的。”蕾切尔惊呼道。
巴姆洛瞥她一眼:“什么违法?你在说什么?”
蕾切尔愕然道:“你们不是要袭击保留地的那些长老?”
巴姆洛笑了:“有吗?我怎么没听到,李先生只是向庞狄先生询问长老会成员的家庭住址,然后前往拜访,大家友好讨论长老会列席与托亚财富继承的问题……”
“袭击?什么袭击?蕾切尔小姐,没有发生的事情,不要乱说。”
“你……”
李钦终于开口了:“蕾切尔,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
蕾切尔焦急起来:“老板,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你们不该这么冲动。”
“冲动?”李钦脸色冷了下来,“昨晚,我的家人、朋友、场工,险些丧生在爆炸中,这笔账难道不该清算?”
“对于这件事,你的认知可能还不太清晰,我可以准确的告诉你,昨晚前往救援的警员,有八人丧生在那群匪徒的枪火下!超过半数受伤,有人在医院抢救……”
“你能想象吗?”
“幕后主使者现在可能在庄园别墅里,品尝红酒,享受美食,与家人欢声笑语……”
“而那些死者的妻子、父母、孩子,却只能在悲伤中痛苦流泪。”
“所以,换位思考,你是某位警员的妻子,你会怎么做?”
“宽恕,原谅,等待他们入土后,上帝自有审判?”
“哦,你大概忘了,你们白人的上帝,管不到苏族人的。”
蕾切尔的表情,彻底僵硬。
二十来岁的新扎律师,对于世间的黑暗,一无所知。
“出去吧,如果你觉得不适应,也可以离开,返回波特兰,我会联系桃瑞丝说明情况的。”
蕾切尔恍惚回神,猛烈的摇头:“不,我不回去,对于这件事……我会自我消化的。”
嗯?
一道道惊奇的目光,看着那张稚嫩的小脸。
接受的这么快吗?
蕾切尔坚持道:“我是律师,对于未发生与客户的私事,本就不该探知或发表看法。”
继承案她不想错过。
而李钦的话也点醒了她,她没有资格为那些死者与伤者作出所谓的‘正义决定’。
史密斯疑问的目光看向李钦,在示意要不要送走这位律师小姐。
李钦想了想,最终摇头。
他不会披露计划,包括对于庞狄,都要有所保留。
因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当未来出现利益矛盾时,李钦可不想被今日自己挖下的坑掩埋。
“你要怎么做?”庞狄问道。
李钦:“慰问各位长老。”
庞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他很快明白,李钦不打算坦白一切,于是换了一种说辞:“你知道风险对吗?如果最后慰问没有起到有利效果,那将是灾难性的打击……”
一时间,所有人凝视李钦。
包括昆帕,他并不觉得李钦能做到。
橡树公司经营二十年,他也不敢说有把握搞定这件事,因为利益的根须盘横交错,他的属下并不是所有都值得信任的。
长老会不可能没有埋钉子在里面。
李钦面无表情:“你只需要提供地址,慰问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甚至……”李钦话锋一转,“庞狄先生,我们现在作为盟友,应该明确分工,华国有一句俗语叫‘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大概可以理解一人暴戾主战,一人平和劝导,因为在事情结束后,大家还要相处共事……”
庞狄若有所思:“goodcop,badcop?好警察与坏警察?审讯中的惯用伎俩?我的理解对吗?”
李钦笑了起来:“很巧妙的解释。”
“你要我做什么?”
“作为陌生人登门拜访,总要有一个中间人帮忙促成预约吧?”
庞狄傻了,表情控制完全丧失:“你要我提醒他们?”
李钦点头:“这样游戏才更有意思,包括……某些人总会因此而感恩。”
话落。
已然不知是第几次的鸦雀无声再次笼罩,落针可闻。
疯了!
他疯了!
这叫什么?死亡预告?
赤果果的挑衅!
整整一分钟,无人言语。
一分钟后,庞狄动了,沉默的起身,走到会议室的工具桌前,拿来了纸笔。
屋内,只有他‘唰唰唰’书写的声音。
当最后一个字符结束,他将单子递了过去,眉头紧锁,竟然发出了一次警告:“李,我希望你明白,如果可以,我很愿意我们的合作能延续下去,但如果最后出了差错,我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你们……”
说罢。
他看向瑞提亚:“提亚,你是我看好的年轻人,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些事情对保留地带有偏见,我需要你的学识与行动,感染同龄人与后辈。”
瑞提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庞狄很现实,但这幅表现也无可厚非。
说完,他准备离去,却看了昆帕一眼,询问他是否要走。
毕竟昆帕已经说了……
他现在的老板是李钦和瑞提亚。
昆帕道:“我需要护送庞狄回去,楼下的安保成员会继续保护二位的安全,他们是我精心挑选的人,大概可以经得住信任考验。”
“除此以外……”
“李,你需要我做些什么?我会尽我所能。”
李钦摇了摇头:“什么都不需要做。”
“明白了,那么这是我的号码,我们随时可以联络。”
二人离开。
当会议室大门外的脚步渐行渐远。
亨利终于忍不住道:“你应该留下昆帕,让他帮忙,毕竟橡树公司现在属于你。”
李钦好笑的看向亨利:“具体呢?你觉得他应该帮我做什么?”
亨利哑口无言。
巴姆洛若有所思道:“昆帕不适合卷入这件事中,橡树公司得以扎根保留地,经营长达二十年,就是保持了公正中立的态度,如果接下来不希望橡树公司遭遇洗牌,我觉得在取得最终胜利前,昆帕和橡树公司需要是保持干净的。”
反之,如果无法取得胜利,所谓七成橡树公司的股份也毫无意义。
一个尽然是苏族人的安保公司,无法给李钦提供保护。
亨利只觉得焦头烂额:“所以,你还是不能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李钦笑而不语。
两人对视一阵,亨利最终败下阵来,破口大骂:“法克,我受够了!还有,李,别忘了你耍了我,这事儿咱们以后再算账,我不管了,但希望你能保持冷静……”
说完,亨利扬长而去。
他在整件事中只是看客,出不上力,与其无数次被人当做白痴一样看待,倒不如远离。
当他走后,瑞提亚道:“李,你给他们留了机会对吗?”
场中只剩下史密斯、巴姆洛和蕾切尔。
前二者似乎想到了什么……
后者完全是一脸茫然,不懂瑞提亚在说什么。
李钦叹了一声:“也是给我们的未来留一条路,我从不认同‘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话,意思是仇恨是无止境的,我们应该仁慈一些,选择放下……”
“但是,当我们真的入主保留地,极端的后果会导致激烈的反抗。”
“所以,复仇是一定的,至于生与死,就跟我们昨夜所经历的一样……”
“各凭运气。”
蕾切尔再次恍惚,袭击刺杀是惨无人道的,可偏偏,李又在其中留下一线生机。
善与恶,难以区分。
所以世上的事情,只能用逻辑与连锁效应去理解看待,好坏善恶无法判断,如果蕾切尔接触过佛教,大概会道出‘因果报应’这句话。
种因得果。
瑞提亚紧攥着李钦的手,道:“李,谢谢你,没有让我彻底陷入罪恶的深渊。”
“不,是我抱歉,让你卷入这一切。”
瑞提亚摇头:“如果没有我,你与保留地不会发生这些纠葛,又或者说,这一切本就是我应该背负的,你或许无法想象,在此刻……我甚至有一种自我期盼,我开始希望进入长老会,用我的努力去改变保留地的现状。”
“我写作出书的初衷,原本就是这个。”
“而现在,我发现了更直接有效的方式……我觉得我疯了。”
李钦听完这些话,心中无不在感慨……
正如那次在狱中与度西斯的相见,度西斯的开场白:“你输了!”
也可以理解,是托亚赢了。
托亚的算计不只是对财富权利的指点江山,更在改变一个人的灵魂。
一次次刺激,从鲁普的死,到托亚自我展现的疯狂,再到最终献祭,以及留下录像说,我将选择给了你们。
他顺利在瑞提亚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而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的速度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因为,身处于这场风暴的核心。
所有风暴,都将是种子疯狂生长的养分。
当然。
李钦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既然发生了,只能顺应大势……
做人总要乐观点。
所以,我的老婆是酋长,似乎没什么不好,反而还有些诡异莫名的刺激。
“你没疯,这是一种成长,人活着总要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情,而我相信你能做好。”李钦发自内心的说道。
室内又是短暂沉寂。
“那接下来……”瑞提亚开口。
李钦笑着打断:“昨晚你就没休息好,回去休息吧,如果你实在不困,想要做些什么……”
他拿起那份遗嘱文件。
“蕾切尔、巴姆洛可以帮你整合一下这些股份资产,我们提前进行规划吧,具体用哪些资产成立慈善基金会。”
巴姆洛眼神发亮……
李就这么有信心搞定长老会?
可偏偏,他在李钦的身上感受不到盲目自大,至于这种感受,或是说错觉来自何处,他也不明白。
瑞提亚知道,李钦不想让她直接接触复仇计划,想了想最终点头:“好!”
三人离去。
会议室终于只剩下了李钦和史密斯两人。
“真没受伤?”李钦看了一眼史密斯身上的血迹,忍不住再次问道。
史密斯摇头,然后道:“不过艾德里安的情况或许不太妙。”
“怎么了?”李钦皱眉。
让艾德里安去解决麻烦,也是考验的意思。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史密斯方才并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详细说明。
“我从黑市出来,被fbi跟踪了,你知道黑索金的意义,这东西就算常规米军部队都不会配备,明显是他们用来钓鱼的鱼饵。”
“我其实可以逃掉,但后来艾德里安让我等他过来。”
“结果是我们被困在咖啡馆了,而他并不能利用职权搞定这件事。”
“并且,他很直接的坦白,他不能对州府与分局隐瞒这件事。”
“所以,最后是他吸引了那些人的注意力,给了我重新逃跑的机会,而他显然会被逮捕。”
“不过他说了,愿意帮我们拖延时间,最多8小时。”
说到这里。
史密斯看了一眼手表:“现在还有六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州府和fbi分局都会知道这件事。”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李钦没想到艾德里安会作出这种选择,既承接了自己对他的信任,也顾及了职责。
只希望他不要在那些同僚手里,遭受太多痛苦吧。
李钦没再说艾德里安的问题,而是拿起庞狄临走前留下的一页地址。
长老会列席一共十四人,算上酋长则为十五人。
所以上面正是十三处住址,写得非常详细。
李钦将它交给史密斯:“用最快的时间,搞定一份地图,路线要清晰。”
“地图?这件事不由我来做?”史密斯愕然,然后补充道:“我是说,我配合……它!”
它,当然是指杰斯。
李钦摇了摇头:“这次让泰迪去吧。”
“泰迪?”史密斯脑子里出现那位牛仔的身影,见面次数不多,更没有任何交集,甚至这人在老鼠山都没什么存在感。
面对史密斯的震惊。
李钦笑得意味深长——
“有件事我没告诉你,萨克曼水坝垮塌,就是泰迪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