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能被列为四大名著之一,自然有它的独到之处。
它最有魅力的地方在于它是基于史实的基础上虚构的情节,包含兵法谋略,政治外交等等诸多方面。
如果顾青说的故事是红楼梦,或许李隆基看几页便掩卷,顶多夸一句文才难得,说不定还会对书里的贾宝玉左右看不顺眼。
如果顾青说的是水浒传,李隆基可能会勃然大怒,顺便延长顾青的刑期。
至于西游记……玄奘和尚死了还不到一百年呢,取经倒是有,哪里来的猴子和猪?那么多玄玄怪怪的神仙鬼魅,又是玉帝又是如来的,当朕这个帝王是摆设么?更何况,书里的玄奘居然跟太宗先皇帝结拜兄弟……呵呵,这是花样作大死啊。
所以,顾青拿出的三国演义反而是最合适的。
书的内容基于史实,书里的谋略和政治等等诸多事例都颇合李隆基的胃口。
于是李隆基渐渐提起了兴致,从桃园三结义开始,他的兴趣便愈见浓厚,初时翻阅书稿还有些敷衍,只看了几页便神情凝重,他开始认真读了。
张九章跪坐在下首,表情淡然如入定的老僧,到了午时,在高力士的悄声提醒下,李隆基赫然惊觉,却不忍释卷,下旨备宴,赐张九章同宴。
酒菜端入殿内,李隆基食不知味地一边吃一边翻阅书稿,张九章则不客气地又是饮酒又是挟菜,一本三国演义要读很久,张九章不会委屈自己干等的。
君臣在诡异的静谧气氛里,一句话都没说,半个多时辰才吃完一顿饭。
酒菜撤下,张九章继续入定。
李隆基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有时候读完一页并不急着翻开下一页,而是仰头望着殿顶的房梁,不知在念叨着什么,若有所思地点头后,才继续翻看下一页。
读到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李隆基击节而赞,谓之猛将。读到诸葛亮草船借箭,李隆基大笑不已,连夸卧龙计策之妙,可怜吴中周郎,读到关羽败走麦城,终被吴国所害,李隆基黯然叹息,心情失落。
读到星落五丈原,最后司马氏篡魏,三国终归于晋,李隆基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掩卷大泣不已。
“此书……确实可称奇书,张卿,此书何人所作?”李隆基哽咽问道。
张九章起身道:“青城县侯,顾青所作。”
李隆基愣了:“顾青?”
不敢置信地再次翻开书稿,李隆基迅速看了几眼,吃惊道:“顾青能作出如此奇书?不可能吧?”
张九章淡然道:“臣不敢欺君,确实是顾青所作,由臣的侄孙女怀锦手录,臣在细枝末节处增删了一些,但书里的故事和谋略外交等等,皆是顾青一人所作,臣以性命担保无误。”
李隆基仍震惊地道:“他才二十来岁,书中的谋略兵法可称绝世之妙笔,许多地方朕读之受益良多,更难得的是,这些人物和故事竟与史实并无偏差,说它是一本兵法韬略书亦不为过……顾青才二十岁,以他的阅历怎么可能写出如此震撼人心的书?这……太过匪夷所思了。”
张九章仍淡定地道:“臣初读此书亦觉得不可思议,但它确实是顾青亲口所述,实实在在是他写的,臣不得不信,若欲追问缘由,大抵应是才华绝世,陛下,天下人多矣,有些人就是能够生而知之,不信都不行。”
李隆基沉默半晌,叹道:“朕还是小看了顾青的才华,此人之才思,非在诗文经义,而在治国安邦,于国有大用。”
张九章笑道:“少年郎君,国之所用,来日久长。”
李隆基笑了:“不错,来日久长。多谢张卿献书,朕只是奇怪,此书顾青既已亲述多日,为何他不主动进献给朕?”
张九章苦笑道:“顾青口述此书的初衷,其实是为臣的侄孙女打发无聊时光,当作小儿故事讲给她听的,是臣的侄孙女听了一段后顿觉不凡,于是用笔记了下来,或许在顾青眼里,此书算不得什么高明的东西,只是用来哄孩童的玩笑之举罢了。”
李隆基愕然:“这等奇书,在他眼里竟都算不得什么?顾青此子究竟有多大的才华?”
张九章叹道:“事实就是如此,后来臣无意中看到侄孙女写的东西,好奇之下看了一眼,顿时惊为天人,为求下个章回,臣甚至舍了这张老脸亲自去求他口述,而顾青那竖子却颇不耐烦,心情好或是无聊之时才说上那么几个章回,臣耐着性子等了几个月,幸好这次顾青在大理寺监牢里,或许是觉得无聊无趣,这才将故事说完了。”
李隆基失笑摇头:“看来此子的才华远不止于此,朕以后倒是要多留心,时常从他嘴里掏一些有用的东西出来才行。”
拍了拍桌案上的书稿,李隆基叹道:“就凭此书,朕给他再晋一爵都不为过,……哈哈,不过还是算了,顾青终究太年轻,显赫过甚不是好事,江山代有新人如顾青者,朕何愁大唐盛世不能千秋万代?”
张九章献书的目的完全是为了顾青,他亲自读过这本书,知道此书的不凡之书,献书给李隆基就是为了让他更重视顾青。
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顾青是张九章特别欣赏的晚辈,眼看这个晚辈闯了祸,在大理寺的监牢里待了不少日子了,张九章有些心疼,于是借着献书的缘由,希望李隆基看在这本奇书的份上,将顾青剩下的刑期免掉。
不过看李隆基此刻的模样,欣赏赞叹之后,似乎并没有丝毫要将顾青释放的意思,张九章的目的落了空,不由暗叹一声,只好识趣地起身告退。
张九章走后,李隆基仍兴致勃勃地从头翻阅书稿,哪怕已看过一遍,他仍爱不释手。
高力士悄悄凑过来道:“陛下,刚才张寺卿的言外之意……”
李隆基眼睛盯着书稿,头也不抬地道:“朕知道,他想为顾青求情,希望朕能下旨将顾青从大理寺提前放出来。”
高力士不解地道:“陛下如此欣赏此书,顾青能博陛下之喜,也算是有功了,陛下何不……”
李隆基摇头,缓缓道:“一事归一事,顾青固然才华惊世,可他犯的错也必须要惩罚,朕若恕他这一次,恐怕以后愈发狂妄,目中无人,那样的人若为国所用,终究是败事有余,于国为祸。朕不想看到若干年后顾青变成那副模样。”
眼睛盯着书稿,李隆基再次赞道:“真是好书啊,顾青这玲珑心窍到底怎么长的,居然能想出如此绝妙的谋略,难道他少年时读过兵书?”
目光渐渐陷入深思,李隆基喃喃道:“由此书可见,顾青颇具将才,当初将他封为武职算是选对了,然而,真正的将才不在纸笔之上,而在真实的战阵厮杀之中,顾青理应磨练一番才是,否则终究又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
高力士在旁边听得眉眼一挑,垂头躬身不敢多言。
良久,李隆基将书稿合上,道:“高将军,吩咐下去,此书由殿内监装订刻板,印刷成册,不许在民间流传,少印一些,交给长安各卫大将军以及十镇节度使观阅,交代他们必须认真读,读了之后写奏疏给朕,说一说他们对此书的观感与获益。”
说完李隆基提笔,在书稿的第一页顶部写下四个字,“三国演义”。
御笔亲题书名,顾青之名这次终于被军中将领正视。
…………
春暖花开的渭水边,张怀玉骑马匆匆赶到了长安城外。
勒马驻足,眺望远处长安的城门宫墙,张怀玉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时隔两年,她又回来到这个地方,一个她很不喜欢当初一心只想逃离的地方。
繁华的都城,喧嚣的府邸,一切都衬托得她的内心愈加清冷孤独。
脑海中莫名想起了顾青曾经说过的话,“世人皆是病人,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病,都有着一块不可触碰且无法治愈的顽疾。”
是啊,张怀玉何尝不是病人呢。
鞭马前行,在城门前下马,张怀玉进城之后便来到张九章的府门前。
这里曾是张九龄的府邸,张怀玉年幼时一家都住在这里,后来张九龄逝世,张家的子嗣们都在外地为官,于是宅子便留给了张九章。
门口的亲卫都认识张怀玉,见她一袭白衣风尘仆仆而来,亲卫们一愣之后纷纷行礼,然后赶忙上前牵马坠镫。
张怀玉独自走进府门,绕过照壁,穿过院子,前堂内,一位衣袍朴素,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堂内,微躬着身子与张九章聊天。
看见这位中年男子,张怀玉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努力忍住之后,深吸了口气,在前堂石阶下行礼。
“父亲,怀玉回来了。”
中年男子正是张怀玉的父亲张拯,闻言扭头望去,见张怀玉站在堂外石阶下,打量她一番后,张拯点头淡淡地道:“来了?去后院清洗收拾一下,晚间府中开宴时再来。”
张怀玉心中一黯,平静地应是。
父女之间,冷漠如斯。
第二百二十六章 怀玉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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