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乍一听见头顶方向传来的声音，要不是身上卷了好几层的被子压着，时药大概就要忍不住从床上翻到地上去了。
    而此时即便没翻下去，她也在辨明来人之后嗖地一下把刚刚扯下去的被子再次蒙到了头上。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
    床上鼓鼓的包下面有个小姑娘在努力装死。
    靠在客卧房门上的戚辰低笑了声，迈开腿走到床边。
    时药听见脚步声渐渐近了，然后便感觉到身边的床铺蓦地向下一陷——
    有人坐到她身旁了。
    时药这次连呼吸都一起屏住，被子下面的眼睛紧紧闭着。很快她就感觉到一只手摸上了她头顶的被子边角，反方向的力试图把被子从她的脸上拉开。
    时药立马反应，跟抱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拽住被子不肯松手。
    隔着柔软的棉絮，传进来的声音沙哑得有点厉害，但仍旧带着若有若无的笑色——
    “我都听见了，你再藏也没用的。”
    “……”时药持续性装死。
    “不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得没得逞么？怎么，昨晚有胆子提那样的要求，现在却没胆子听答案了？”
    “…………”
    时药感觉自己几乎要在被子下面自燃了。
    过了半晌，被子外面都没再传来什么动静。不过从身旁依旧是下陷着的床褥来感受，那人显然并没有走。
    又把自己憋了几秒之后，时药终于忍不住了。她慢吞吞地拉下被子，露出一张被闷得透红的小脸，柔软的发丝有点凌乱地翘在脸旁。
    “哥哥，对不起……”女孩儿黑溜溜的眼睛直转，就是不肯和戚辰有目光上的交流，“我昨晚那是……喝多了，说胡话的，你……你别生气啊……”
    “是么？”戚辰勾着唇角，手撑在女孩儿头顶旁边的床铺位置，往下慢慢俯身，褐瞳里情绪微动，“不是酒后吐真言？”
    时药紧张得磕巴起来：“不不不不——真不是！”
    戚辰的动作停住，随后他眼尾轻挑，一点极淡的笑色染上眼角，“既然不是，那你紧张什么？”
    “我……我没紧张！”小姑娘刻意地提高了音量，还梗起了细细的颈子来给自己鼓足底气，只是那兔子似的不安的眼神出卖了她的内心。
    戚辰问：“那答案呢，不好奇了？”
    时药立马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戚辰却没放过她：“可是我很好奇。”
    “啊？好奇什么？”
    一问完，时药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给缝上——让你接话那么快！看着就像个坑怎么还不长记性往下跳呢！
    似乎看穿了女孩儿的懊恼，男生轻笑起来。
    “我很好奇……兔子，你之前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时药这次是实打实地愣了下，“……？”
    戚辰眼神一深，上身压下去，把女孩儿彻底不留缝隙地压在床榻和自己之间时他才停住。然后戚辰稍稍侧过下颌，薄唇几乎要吻上女孩儿的耳垂——
    “你想听到我说……亲上了，还是没亲上？”
    “……”
    时药感觉自己似乎听见了“哄”的一声炸响，然后她的意识和神志都跟着那蘑菇云一起升天了。
    等不知道过了多久，理智回笼，时药慌不择言地避开话题：“你……你进我房间都不敲门的——”
    戚辰：“我敲了，你当时在床上哭天抢地得太投入，没听见。”
    时药：“……”
    “好了，不闹了。现在清醒了吧？”戚辰坐起身，顺手在女孩儿脸颊上捏了捏，“赶紧洗漱下楼，去餐厅吃饭。叔叔阿姨都等了好一会儿了……而且，你最好想好该怎么解释昨晚耍酒疯闹脾气的事情再下去。”
    时药：“…………”这么一听即将到来的惨烈事实，她都不想下楼了好么……
    看穿时药那一脸生无可恋的抗拒，戚辰边起身往外走，边笑着开口，“有个好消息。今早的早餐是我做的。”
    “——！”
    回想起上次的幸福早餐，时药眼睛登时一亮，上了发条似的直接从床上坐起身。
    但再好的兴致也抵不过下到一楼餐厅，面对那几乎快要肉眼可见的低气压时的被压迫感。
    时药只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尽可能降低自己在时恒和关慧那儿的存在感。
    只可惜这显然不现实。
    时药刚走到餐厅门口，关慧的笑里藏刀已经落到她身上来了——
    “可以啊，这是我们的女中豪杰起床下楼用餐了啊。”
    时药怯怯而无辜地喊了几声：“妈，爸，……哥哥。”
    “过来吧女中豪杰，酒不能当饭，你不会准备不吃早餐了吧？”关慧微笑着问。
    时药小碎步挪过去，坐下，“对不起，妈，我知道错了……”
    “你哪儿错了？”
    “我、我不该碰果酒的。”
    “就这一点？”关慧挑挑眉，面带微笑，眼神却凉的渗人，“那昨晚在餐桌上闹脾气、跟你戚辰哥哥翻脸、还动手打人、扔下一桌长辈就一点礼貌没有地跑出去——这些该怎么算？”
    “……”时药被唬得肩膀一缩，脑袋也低垂下去，就差埋进胸口里了。
    关慧平常跟孩子似的，感觉不到什么长辈晚辈的拘束，但如果碰到原则问题，那她收拾起时药来就比时恒还狠多了。
    时药对这一点了然于心，所以也最是害怕这个状态下的妈妈。
    对于此事情况，时恒拿着报纸把自己隔绝到另一个世界里，不管不问。
    时药瘪了瘪嘴，扭过头去看了戚辰一眼。
    “你还有脸看你戚辰哥哥！”关慧笑容一收，脸色沉下去。
    女孩儿吓得连忙把目光收回来。
    只是最后那可怜巴巴的一瞥，还是被戚辰收进眼里。他在心底叹了声气。
    “阿姨，瑶瑶昨晚是喝第一口就醉了……后面事情怪不得她，您别生气了。我以后会看着她，不许她再碰酒精类的饮品。”
    “……戚辰你就惯着她吧，”关慧对着戚辰自然不可能发火，她无奈地睖了时药一眼，“你可真是有福气，你戚辰哥哥和你唐姨轮番护着你，生怕我多骂你一句似的——你自己说说，你昨晚做那些事，挨骂该不该？”
    时药抿了抿嘴巴，蔫唧唧地点点头。
    关慧柳眉一竖，张口就要继续数落，猝不及防见戚辰将一杯倒好的牛奶搁到了她面前。
    “阿姨，我之前热好的牛奶，您尝尝温度还适合吗？”
    “…………”
    刚要出口的话被这么一拦，再想说也没了味道。关慧气极反笑，“你就使劲儿护着她吧！”
    连时恒都眺过报纸，目光复杂地看了戚辰一眼。
    时药没忍住，偷偷扭过头去冲着戚辰咧嘴一笑，眼神柔软得让戚辰几乎忍不住想上手揉一揉。只不过当着时恒和关慧的面，他自然不敢这样做事。
    “时药，你这次就庆幸有你戚辰哥哥在，”关慧转向时药，笑容收敛，“等以后，我看还有没有人这么惯着你——把你宠坏了，等工作后总还是要吃该吃的亏。”
    此间，戚辰已经倒好了另两杯牛奶，一杯放到时恒手旁，另一杯则递给了时药。
    再次被训的时药蔫唧唧地接过去的时候，戚辰低垂着眼望着女孩儿，然后笑着说了句。
    “阿姨，您不必担心。……以后我也会看着瑶瑶，不让她再做错事的。”
    关慧瞥向时药，“就她这惹事儿的本领……时药，你说你戚辰哥哥看得住你吗？”
    时药抿了口牛奶，咕哝了句：“我才没那么不听话呢……”
    关慧点头：“行。既然你这么说，我看你们期中考试也快到了，我等着看你这次的成绩啊。”
    时药一听顿时懵了：“妈——这听话不听话跟成绩不成绩没有正相关关系的！”
    “不是听话么？让你戚辰哥哥辅导你——要是他辅导你，你成绩、尤其数学成绩都提不上去，那就只可能是你不听话了——那样的话，你就准备等着我给你安排寒假辅导班吧。”
    时药：“…………”
    天塌地陷，不外如是。
    半上午的时候，时恒和关慧都离开了家里去上班了。而家里每次家宴晚上的第二天，都会给唐姨放个短假，所以偌大的别墅里也就只剩下了戚辰和时药两个人。
    时药正在戚辰的监督下，苦巴巴地趴在书房里的小书桌上。
    旁边半倚坐着书桌边，戚辰从手里那堆卷子中抽了挑好的一张，放到了时药面前。“先做这张卷子吧，半个小时后我检查。”
    一看清卷面那密密麻麻的数学题，时药顿觉眼前一黑——
    “哥——你你你不要用你的做题速度来预估我的！”
    “……”戚辰微皱起眉，瞥了卷面一眼，“这张卷子的难度，是我的话不需要半小时，17到18分钟内就能做完。”
    时药：“………………”
    那大概因为你不是人吧。
    对上时药那完全生无可恋的架势，戚辰迟疑了下，还是妥协，“四十五分钟？”
    时药坐直身，颤巍巍地伸出一根食指，小心地试探：“……一个小时？”
    戚辰瞥她一眼，“你以为自己在菜市场吗？”
    “……这要是菜市场我不会讨价还价的，肯定扭头就走。”
    “嗯？”
    “…………好的，四十五分钟，我可以的，完全没问题。”
    “嗯，那我开始计时。”戚辰直身走出去，“哦对，阿姨说了，晚上是要回来验收你成绩的。”
    时药：“…………”
    来个人、不，是不是人不重要了，随便来个什么东西救救她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时药内心的呼唤，旁边被戚辰按成倒计时的数字表还剩下二十三分钟的时候，时药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书房里的安静被打破，时药悄悄地伸出手准备拿住手机。
    在她的手指尖离着手机只剩下两公分距离的时候，一只指骨修长的手先她一步拿走了她的手机。
    时药身形一僵，仰起脸顺着那只好看的手看了上去。
    戚辰没什么情绪地垂着眼，细密的眼睫在白皙的皮肤上衬下一点淡淡的阴翳，于是那张没有表情的清俊面庞被显得格外冷了几分。
    “孙小语的电话。”戚辰眼帘一掀，瞥向时药。
    “我能接一下吗？”时药小心翼翼地问——不是她胆小，只是戚辰今天一踏进书房开始给她辅导数学，就当真严厉得像个老师了。
    戚辰也注意到了时药有点怂的状态，眼神稍稍柔和了些。
    他垂手把手机递给了时药。
    时药接起了电话，“喂，小语？”
    “我的药药啊，你还记得我们今天约好的小组辅导吗？？？”
    “小组辅导？”时药愣了下，然后突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啊啊对不起小语——对不起我确实是忘了——你们已经等很久了吗？？”
    “假如你现在身旁有钟表的话，你看一眼，或者手机也行——你看离我们约好的时间过去了多久——就知道我们已经等多久了。”
    “对不起我昨晚喝多了所以睡得糊涂，把这件事忘了。”解释了句时药就连忙问旁边的戚辰，“哥，现在几点？”
    戚辰把数字钟表的倒计时调回正常——
    “9：34”。
    时药心里哀嚎了声，“你们先开始，我收拾一下就立马赶过去。”
    “你尽快哦。”
    “嗯嗯！”
    时药挂断电话就要拔脚往外跑，没走出两步去就被戚辰拉住了。“赶这么急，做什么去？”
    时药把语速提到最快，“哥你好久没去学校不知道，班里上个周刚划分了学习小组要求按小组做组内讨论和互助，在周末的时候是要聚在一起互相辅导的……我们约好了9点见面，结果我给忘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先收拾东西去了！”
    说完时药就想继续往外跑，结果却感觉自己脖子后面拎着的力气不但没松，反而加大了几分。
    “……哥哥？”
    “我和你一起去。”
    “——哈？？？”
    “……”
    *
    半个小时后，三中东门几百米远的一家金拱门的二楼。
    三不五时就要回头看一眼楼梯口的孙小语突然眼神一动，随后站起身冲楼梯口挥手——
    “药药，这——”
    “这边”的那个“边”字没能出口，夭折在了喉咙里。而孙小语表情呆滞地看着走上楼的时药身后一米远——那个身材修长容貌清俊的男生眼神淡淡地扫过此处。
    时药到了孙小语面前停住。“……小语？”
    孙小语还看着时药身后，喃喃说：“来就来呗……干嘛还给我们带这么大一个礼物…………”
    时药：“——？？？”她转头看了看戚辰，然后才反应过来，转回身压低了声音半是威胁半是无奈，“小语你——你能不能注意场合……”
    只是觉得惊喜的显然不只是孙小语一个人。
    她身后那半圆桌的女生们都小声凑到一起议论起来，眼神时不时地飘向时药身后的戚辰。
    时药：“……”
    她就知道会这样的。
    有人已经忍不住问了：“戚神你也被划到我们这组了吗？”
    “不是，”戚辰伸手拉开一张椅子，向时药示意了下，随后才回头迎上众人好奇的目光，“我是来陪时药的。”
    “哦——哦……”孙小语把声音拉得抑扬顿挫，她不着痕迹地用肩顶了顶时药，“‘陪’你来的啊……”
    时药绷着小脸，“这是监视、侵犯人权的那种——”
    她话没说完，一只手在她头顶揉了揉，“放心，不打扰你。不会的再过来问我。”
    “戚神，那我们有问题的话，能不能也问你呢？”圆桌头上有几个女生嘀咕了一番之后，派了个代表出来。“代表”此时站起啦，脸色微红地看着戚辰。“尤其是这周的数学卷子，特别难的……我们之前讨论了下，有几个题都没什么思路。”
    戚辰反应淡淡，“不会的可以问时药。”
    时药：“……？”
    “她不会再让她来问我。”
    时药挣扎了下：“这样有点麻烦的，不如——”
    戚辰却打断了她的话音，像是低声的自言自语，“之前是谁不高兴我给宫欣蕊讲题的，我怎么忘了？”
    时药：“……”
    我我我，我的锅还不行么。
    见时药妥协，戚辰唇角一勾，抽回手就要往旁边走。
    便在这时，突然有个吊儿郎当的笑声从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方向传了过来——
    “啧，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时药下意识地看过去，望见来人时不由愣住了。
    而楼梯口，沈骄跨上了最上面一级台阶，插着兜站住身。
    他咧嘴一笑，目光扫过戚辰，最后落到时药身上——
    “哦，是叫‘人生何处不相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