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新御宅屋
首页杀破狼 无人

无人

    半个时辰后,沈易推说晚上有事,还要去一趟北大营,不在家里吃,剩下沈老爷子一个老纨绔,整日里除了念经就是遛鸟,前朝后宫一问三不知,也不便留自家兄弟的孤儿寡母用饭,三夫人母子便告辞离开了。
    那母子俩刚走到门口,便听沈府那门神似的八哥又发话了,此扁毛大仙目送着三夫人那一顶小轿,张牙舞爪地扑腾着翅膀道:“婊/子遛赖皮狗,癞皮狗。”
    沈辉的脸色当场黑了,捏着鼻子送客的沈易低头蹭了蹭鼻子,掩住嘴角一点笑意。
    他原本觉得这鸟嘴里不干不净又烦人,改天应该给揪下来拔毛炖了,没料到外敌当前竟也能冲锋陷阵一二,顿时十分宽慰,决定改天给它老人家弄点好米泡酒下饭。
    不过面上,沈易还是解释道:“这畜生整日在门口挂着,人来人往谁见了都逗,学了一口市井粗话,堂弟别给跟畜生一般见识。”
    沈辉是个被酒色掏空的败家子,不敢在西南提督面前扎炸刺,只好牙疼似的笑了一下,落荒而逃。
    沈易目送这母子走远,面色才沉了下来,他在门口站了片刻,伸手摸了一把八哥鸟的尾巴,自语道:“单是听说过穷人家吃不起饭卖儿鬻女,见识过跑到将军府里来买将军的吗?”
    八哥敌我不分,扭头给了他一口,啐道:“呸,蠢畜生!讹得你裤裆别不上针脚!”
    沈易:“……”
    还是炖了吧。
    他自嘲一笑,往回走去,正看见沈老爷子一袭仙风道骨的模样,拎着拐杖远远冲他招手:“季平过来,我有几句话同你说。”
    沈易方才外人在不好意思发作,此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大步走过去,对沈老爷子道:“吕家是出贵妃的门第,我娶不起,要娶你自己娶——别扯什么三叔恩情,就算挟恩图报也没有直接让人以身相许的。”
    沈老爷子沉默片刻,慢吞吞地说道:“你自小猫嫌狗不待见,为父也未料到你有一天竟还能待价而沽,实在与有荣焉。”
    “……”沈易噎了片刻,怒道,“您老人家什么都不懂,消停点遛鸟去吧,少管我的事!”
    “我虽然老得快要喘不动气了,但外面的事也还多少知道一点,”沈老爷子不温不火地说道,“我朝自武皇帝开始,尤其忌惮文武官员私相授受,手上有兵权的大将,娶公主的事我听说过,娶这些名门望族的闺秀却少有发生。别说是你,就是当年顾帅……不也是才订了婚,尚未来得及过门,就死了新娘子么?”
    他老人家说话跟唱戏似的,还拖着长音,拖得沈易眼皮一跳,总觉得那长腔短调里内蕴颇丰。
    沈老爷子不理会他,摇头晃脑地叹道:“自京城围困,皇上被迫还玄铁虎符与顾帅,当今天下,便有那么些人,越来越不将天子放在眼里了。”
    怎么还扯到顾昀了?
    沈易半晌没回过味来,细细思量了良久,他才咂摸出了一点意思——自西洋人围城以来,李丰先是被迫将军权交还顾昀,随后又被洋人一把火烧了京西景华园并数代皇家私藏的紫流金……乃至于如今四境之困未解,隆安皇帝的无力之处正一点一点地往外渗透,想来李丰自己也知道,否则以他那狗脾气,怎会主动和顾昀修复尴尬的关系?
    沈老爷子装神弄鬼地念叨道:“我昨日观星,见贪狼夺紫薇光,四方星尘黯淡,人心惶惶如野草,而鹿已下中原,恐乱世将始……”
    沈易:“爹,昨儿晚上不是阴天吗?”
    “无知竖子,”沈老爷子看也不看他,“我且问你,如今御林军的殿帅姓甚名谁?”
    沈易愣了片刻——御林军中多少爷,然而按着惯例,虽然他们也熬资历、拼家世,但最高统领一般都是从北大营调来、身怀军功之人。
    然而此番京城被围时,半数以上的御林军精英与前统领韩骐在京西殉国,其“娘家”北大营也近乎全军覆没,京畿守卫损伤惨重,实在是人才凋敝。御林军中剩下的大部分是当年韩骐看不上,留在皇城根底下凑数的少爷兵,经此一役,这些少爷都算是有了军功,位置也跟着水涨船高,最高统帅头一次未竟经北大营锤炼——乃是当年在韩骐手下一参将,名叫刘崇山,是吕常长嫂的亲弟弟。
    沈易在心里琢磨了半天,才算将这盘根错节的关系捋清楚,心里一凉,紧走两步,压下声气对沈老爷子道:“爹,姜还是老的辣,要不您给指点指点,顾帅与雁王前脚刚走,吕家就整这一出,是怎么想的?”
    沈老爷子用花梨木拐杖敲打着地面,哼哼唧唧到道:“我就知道遛鸟,什么都不懂,你不是翅膀硬了么?要什么指点!”
    沈易每天被顾昀欺压,早已经养出了一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性情,风凉话灌进耳朵也当没听见,他眉头紧锁片刻,压低声音问道:“莫非一个小小侍郎,还敢……”
    “小小侍郎?”沈老爷子抬头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大将军,方家半朝座师,吕家姻亲倾野,捏死你一个在穷乡僻壤的地方领兵的乡下丘八易如反掌,你信不信?”
    沈易:“我不信,自古那么多提不起来的阿斗皇帝,也没见谁一天到晚净想造反——这等有违纲常之事……”
    “纲常?雁王都下江南了,吕家必是摊上大事了,再纲常就等着满门抄斩了!当今是阿斗吗?肯受谁欺压制约吗?”沈老爷子说着,用拐杖狠狠地抽了沈易的左腿一下,“往这边走,是死路一条!”
    沈易本能地往右边侧了下身躲过,沈老爷子又抡起拐杖,结结实实地从另一边削上了他的右腿:“往这边走,只要敢想敢做,扒开一线生机以后,能位极人臣,你迈哪条腿?”
    沈易狠狠地皱起眉:“他们想利用雁王……”
    这一想未免有些心惊胆战,御林军素来是皇上心腹,倘若心腹反了,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非传召不可入京的北大营来不及救。
    而一旦雁王妥协,真的猝不及防被他们推上皇位,顾昀会在怎么样?
    他会因为一己私情而纵容这些窃国之人吗?依照沈易对他的了解,顾昀断然是不会的。
    可是外敌虎视眈眈,半壁江山沦陷未归,倘若李丰死了,顾昀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对雁王兴兵动武,还政于八岁太子吗?
    沈易发现自己不敢打这个包票。
    ……只是无论顾昀如何选,这样一来,别管是父子恩,朋友义,还是难与外人道的儿女私情,大概都走到头了。
    沈易心思急转……不,他能想到,难道雁王想不到?只要他真把顾昀看那么重,雁王就万万不会……
    沈老爷子截口打断他道:“这么着,你修书一封,想个说得过去的稳妥理由,亲自上吕家的门,将这门亲事推拖一下。”
    沈易愕然道:“推就推了,拖什么?再者又不是退婚,我还亲自上门做什么?”
    沈老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哼了一声,不搭理沈易了。
    片刻后,沈易脸上愕然之色稍退,脸上浮现出震惊来——他爹的意思,居然是让他左右逢源,不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吕家!
    沈易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爹,我除了在边境战场上对敌之外,没对别人干过这么两面三刀的事,想娶哪家的姑娘就出门找人说媒下聘,不想娶就推,犯不上在这事上虚以委蛇,那我成什么人了?你真觉得一群乌合之众,能拿得下雁王?”
    沈老爷子停下来,背对沈易道:“自雁王入朝掌军机处以来,先是解国库之缺,再是押送军需之物,一手将玄铁营推到西域老窝,安四方、拒胡虏,何等功业——你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沈易怒道:“雁王何曾结党营私、妄蓄大志过,他只不过想还一个天下太平,再携……携……归、归隐退朝罢了。他年纪轻轻,鞠躬尽瘁容易吗?身后还跟着你们这一群妄自揣测的老糊涂,你简直……简直是不可理喻!”
    “踩你尾巴了?”沈老爷子嗤笑一声,“以雁王今时今日所为功业,他还用得着结党?有的是人愿意追随他!知道什么叫做‘三人成虎’吗?第一人是借着烽火票与吏治新政上位的朝中新贵,第二人是真想要平定江山,为国为民做点事的——还有第三人,‘第三人’就是他得罪过的那些人,前两者恨不能他黄袍加身,后者则恨不能将他架在火上烤,这‘三人’从根上是一样的!前两种人愿意推他上位,后一种愿意推波助澜,看他阴谋败露以谋反罪论处!除了谋反大罪,谁动得了亲王?”
    沈易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沈老爷子:“你可知什么叫做‘逼上梁山’?你可知什么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心不如水,平地起波澜,有那成虎的三人,你说将来——将来皇上能容他功成身退吗?究竟是谁糊涂!”
    沈易一时间如堕冰霜,僵立片刻,终于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沈老爷子爆喝道:“你干什么去!”
    沈易头也不回道:“做该做的!遛你的鸟去吧!”
    满京华,都是睡不着的人。
    此时,顾昀等人方才秘密抵达江北前线,一路风驰电掣,十分痛快,谁知行百里者半九十,临到快要降落的时候,出了点问题——他们来得不巧,赶上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雷雨,这空中战车为了兼顾速度和耗油量,不可能太沉,万里无云的时候一日千里,威风得不行,遇到风雨可算是歇了菜了,大雕成了个秃毛鹌鹑。
    整条大雕被高空处猎猎的风卷得东倒西歪,其他人尚且能忍,葛晨这位至关重要的老灵枢先倒下了,晕得爬都爬不起来,雁王本想以针灸之术暂缓他的症状,谁知一针刚扎进去,大雕骤然倾斜,若不是顾昀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葛晨的领子,他差点就撞在床脚——那刚入穴位的针可就直接楔进去了。
    众人在气如游丝的葛灵枢指导下,一帮亲兵只好修改既定方向,绕开这片阴雨地方,在原地转得五迷三道。
    顾昀手中的千里眼被天地一灰的大雨遮得什么都看不清,只好凭着感觉指挥道:“往下落一点,落一点!”
    又一道惊雷劈下来,几乎和大雕擦身而过,狂风中大雕瑟瑟发抖,颤出了行将就木地尖叫,整个往一侧翻去,顾昀一个不妨踉跄了一步,正好栽进长庚怀里,长庚顺势搂住他,一手抓住雕上的栏杆,一手紧紧地抱着顾昀,脸上沾满了江南雨水的湿气。
    徐令在旁边紧紧地扒住一条桅杆,这辈子再也不想上天了,哆哆嗦嗦地问道:“侯爷,咱们还能活着去查那帮贪官污吏吗?”
    “没事,”顾昀不以为意地笑道,“徐大人放心,谁还没从玄鹰上摔过几次,不用慌,我在这,保证谁也摔不死。”
    徐令:“……”
    凄风苦雨中,亲兵吼道:“往前往前!大帅,看见陆地了!”
    徐令深吸了一口气,尚且没来得及念阿弥陀佛,就听另一个亲卫吼道:“大帅,葛灵枢说右翼可能有问题,咱们翻得角度太大了!”
    顾昀:“什……”
    “么”字尚未出口,他便觉得颈侧一片温热,居然是长庚趁着所有人都在声嘶力竭地跟着艘大雕较劲无暇他顾时,偷偷舔了顾昀的颈子一下。
    一片噪音中,长庚在他耳畔低声道:“要是能这么殉情也不错,是不是?”
    顾昀:“……”
    雁亲王泰山崩于前神不动,眼下这种情况,居然还有心情干这种事,顾昀也算服了他了,忽然觉得奉函公说得有道理——殿下是天生不知道什么叫着急吗?
    亲卫吼道:“要落地了,扶好……小心!”
    顾昀只觉得眼前一黑,大雕往一侧倒着,歪着脖子一个猛子便扎进了地下,雕上的人差点被甩出去,长庚抱着顾昀滚了三圈,撞到一根桅杆上方才停住,只听“喀嚓”一声,顾昀一把拎住长庚的领子,将他往旁边一拽,随后那桅杆笔直地倒了下来,险险地与他们俩擦肩而过。
    散落四处的亲兵们集体吓了一跳,纷纷叫出了声,直到这时,顾昀才发现他与长庚手脚相缠,看起来十足的暧昧,当着外人面,他忙欲盖弥彰地干咳一声,爬了起来,打量起周遭。
    此时正值深夜,大雕落处是一片撂荒的田地,一眼望不到边,四下安静得不像话,村落房舍、鸡鸣狗吠全无,只偶尔几声夏虫幽静的叫声——
    顾昀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是哪?”
    一个亲卫踉踉跄跄地上前,气还没喘匀:“大帅,我们一不留神,好像已经过江了。”
    还没爬起来的徐大人听说,一趔趄又摔了下去。
    他们居然一个猛子扎到了敌阵!
    长庚扭头冲顾昀笑道:“大帅,飞过头了。”
    顾昀有些尴尬地蹭了蹭鼻子:“这么大动静,一会别再把西洋兵招来——去问问小葛,你这不靠谱的破雕怎么处理?”
    两个亲卫动手将差点去见先帝的葛晨刨出来,葛晨四肢并用地扑棱开旁人:“呕……”
    “先别吐,”顾昀拎起葛晨的领子不让他低头,强人所难道,“先告诉我这玩意能拆吗?”
    葛晨:“……”
    听闻沈将军一年之中总有三百多天想掐死安定侯,在这一瞬间,葛晨理解他了。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安定侯身边的亲卫就按着葛灵枢的指引,三下五除二地一阵叮铛乱砸,把大雕的动力系统拆卸下来了,拆成四块,由四个人分头背起来,剩下一堆没用的废铜烂铁,顾昀往大雕上的炮筒里兑了一点紫流金,摸出火折子:“我数一二三,快跑。”
    徐令一头雾水,只见雁王打了个手势,两个亲卫一左一右地架起他,一行人往逆风的地方飞奔而去。
    随后“轰”一声巨响,巨大的烟火快把阴雨连绵的天也炸碎了,喝着半空中一声闷雷,大地都在簌簌发抖。
    顾昀把残骸炸了个灰飞烟灭!
    徐令蓦然变色道:“侯爷,招来敌军怎么办?”
    “废话,招不来敌军咱们怎么回去?”顾昀光棍地说道,“横不能游过江吧?徐大人,跟着我没事。”
    徐大人再也不敢相信他了。


同类推荐: 神道仙尊做局我的极品美女老婆都市小保安至尊保安逆天丹尊都市沉浮都市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