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同清秀的面庞因焦急而有些泛红,但他依旧是没有多言,只是摇头示意霍十九噤声,又指了指他现在站的地方,眼神示意他先不要走。
霍十九看懂了景同的意思,点了点头。
景同便进回身进了书房,还将御书房的门关好了。
霍十九便披着披风,站在了景同方才的位置,他这才发现这个位置选的很巧,御书房的窗扇就算全开,这里也是个视线的死角,除非屋内的人走到临近的窗边来探身往外看,否则是看不到这里有人的,而对于外头,这一处的视野也是极好,既能看的清正门外的甬道,也能看清月亮门外整齐的列兵和巡防的侍卫。但是由于大红朱漆的廊柱恰好就在他身前,那两处的人也未必就看得清这里还站着个一个人。
霍十九暗自赞叹景同果真是个精明的人,就于此处站着,心的保持安静。
他知道,景同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他,又怕他不信,想让他亲眼看到。
正当这时,屋内突然传来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随后便是一阵暴躁的怒吼:“滚!滚!没用的奴才!”
“皇上息怒。”是景同告饶的声音。
随后就是皇帝在变声期后低沉略有些沙哑的嗓音,声嘶力竭一般的怒吼:“混蛋!朕宰了你们!一群蠢材!叫你端个茶水都端不好,朕要你这样的废物何用!拿朕的鞭子来!”
随即就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听来是个内侍,声音十分细嫩,颤抖着道:“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然后就是一阵鞭打的声音和内侍疼痛难忍之下的惨叫。
皇帝每鞭打一下,就会暴吼着骂一句:“杀了你!”
他的吼声,在御书房宽敞的屋内带了一些回音,站在屋外清晰可闻。
霍十九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此暴躁的皇帝,还是方才那个委屈的在他面前落泪。又理智的压抑委屈,与他分析朝局的皇帝吗?
如今的他就像是一只发狂的狮子,那一声声大吼,仿佛将积压的怒气都散发出来。仿佛在借此发泄着难以抑制的情绪。
那被抽打的内侍几鞭子之下就已经没了动静。随即就是景同的劝声:“皇上莫要动怒,莫要为了这等事气坏了身子,您还是坐下歇会儿吧。”
皇帝的声音已透出了一些疲惫,道:“去,朕的那个药拿来。”
“皇上……您,再忍一忍吧,那个药不是什么好东西,英国公怕是不安好心。”
“你如今当差办事办老了,都管到朕头上了!”
“皇上息怒,奴才这就去。”
霍十九拧着眉。双手紧紧握拳,他依旧站在门前没动。听着屋内的动静。
不多时,就听见皇帝仿佛很舒坦的舒了口气,声音有些疲惫,却也慵懒沙哑。“每一次朕吃了这个药,心里就舒坦了,身子好像也好了,景同,你去告诉叶婕妤预备着吧。还有,让这没用的东西滚下去。”
“遵旨。”
景同应了,不多时殿门就被推开。先是两名内侍进去,将一个被抽的皮开肉绽的十一二岁内侍抬了出来,随后景同侧身出来关好了朱漆的菱花格扇,垂首目不斜视的下了丹墀,好像那处根本没有霍十九这个人。
他刚一入宫时,景同就给他使眼色。方才又那般急切的模样,然后就竟让他发现了这不敢相信的一幕。
英国公给皇帝的药,到底是什么?不吃会暴怒,吃了就控制的住脾气,还浑身舒坦。更立即想要宠幸嫔妃……
皇帝才十五,这样事多了岂不是会被掏空了身子,何况还是在药物的作用下。
霍十九想了许久,脑海中只闪过了一个词“五石散”。
这种药原本是治病的,后来因五石散有养颜的功效,后宫的一些妃嫔也在用。但因为五石散药性属热,前朝后宫中曾有个贵妃服了五石散又用了冷酒,当日就死了,所以前朝皇帝才重视起来,下令再不得引这种“妖邪”的药入宫。
想不到,英国公竟然将前朝的禁药弄到了手,还将它给皇帝服用。
怪不得他入宫来的路上如此平顺,连个埋伏的探子都没遇到,原来英国公早已经胸有成竹,推给皇上服用这种药,时间久了必定会使人心智迷乱,若是在这种药中掺上一些能够使人上瘾的药……那往后皇上还不是在他的控制之下,想让他做什么就得作什么?
霍十九这时候恨不能去宰了英国公!他居然胆敢给皇上服用这种禁药!
冲动之下,霍十九在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推门进了御书房。
“这么快……”皇帝衣衫半敞,秋日里的气即便是白日,也不似夏季时那般炎热了,可皇帝却是脱了外袍,只搭着一件中衣,露出了白净的胸膛。而比从前白皙了不少的容长脸上,带了一些惊讶和尴尬,似想不到霍十九会在这个时候进来。
“英大哥,你怎么回来了?可是还有事?”皇帝故作镇定,咪咪的望着霍十九。
霍十九没有话,屋内这时已经看不到方才皇帝发过脾气的痕迹了,可是皇帝心虚的笑容告诉霍十九,他刚才听到的不是自己的幻觉,是真的。
“皇上,您服用的是什么药?”
“什么药?”皇帝装傻。
霍十九也不回答,大步上前走向铺设明黄色桌巾的黑漆桐木书案。他记忆力极好,这些年来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养成的习惯,让他每到一处,对周围的环境就越加的观察入微。
刚才他进御书房的时候,桌上分明没有那个紫檀木的精致木盒。定然是方才景同拿来,并未收起来的。
皇帝眼见着霍十九大步走向桌案,当即就急了,忙去阻拦。
可霍十九身高腿长,动作却快了一步。
他一把拿起木盒打开来,里头是紫红色的药丸。还有两颗。
凑到闻了闻,霍十九面色大变:“这是什么!”
皇帝皱着眉不言语。
霍十九怒火攻心,抓了木盒扬手就要摔。
皇帝却在这时着了急,忙上前抢夺。他不及霍十九的身高,却仗着一股子服了药之后的力气,跳起来就抓住了木盒。
霍十九不肯放手,皇帝也不肯放手,二人竟然扭打了起来。
“皇上,你放手!”
“朕不放,霍英,你不要命了!你敢跟朕动手!”
“就算皇上杀了微臣,臣也绝对不能眼看着皇上深陷泥潭!”
“这不是泥潭,这是药!”
“这分明是五石散!就算是药。用错了也是毒!再者蔡京给的药皇上也敢服用吗!您还不赶快悬崖勒马!”
“你多管闲事,朕命令你放开!”
“不放!不放!”
若往常,就算皇帝动手揍他,霍十九都不会有任何怨言的,今日却不同。在经历过大悲大喜之时,在听到皇帝那般暴虐之后,霍十九哪里还能平静的下来,他现在就只想将如此毒害皇帝的人碎尸万段。
皇帝就算再成熟老练,毕竟只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孩子,他正值叛逆的年龄,又怎么禁得起这种药的诱惑?
二人扭打之中。药盒落了地,里头的两颗药丸一下子滚落出来,霍十九愤怒的爬起身,将那两颗药丸踩在脚下,碾的粉碎。
皇帝穿着脏污的明黄色中衣,敞开襟口露出白皙的胸膛。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愤怒的瞪着霍十九。
霍十九也喘着粗气,训斥的话到了口边,却如何都不出来了。
他能怪皇上禁不住诱惑吗?这些年来皇上所以经历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纵然有意志不坚的成分在,更大的错误却在于他,若非是他无能,英国公怎么会有机可趁!
想要开口劝解,可是方一张口,发出的声音便已哽在了喉咙。眼眶一热,眼角就有了湿意。
霍十九忙噤声,别开了眼。
皇帝原本生气,可见霍十九这般模样,到底是有些心虚的,站起身来,想什么,又觉得拉不下脸来与臣子道歉,场面就僵在那里。
“皇上。”景同进了屋来,见二人如此,心里已经明白了,不敢多言,垂手而立。
霍十九深吸了口气,也不想多言,是非对错他相信皇帝心中是有数的,只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而已。
今日的药已经吃了,在怎样都来不及,重要的是往后。
霍十九理智的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行礼后,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皇帝和景同二人沉默相对,半晌,外头就有内侍来回:“皇上,叶婕妤来了。”
他哪里还有兴致?这会儿就像是做坏事被发现了的孩子那样,全心都在想着怎样才能将事情圆过去又不跌了体面,皇帝就不耐烦的摆摆手:“让她滚!”
皇上又生气了!
内侍们都怕成了皇帝鞭子下的出气筒,忙连滚带爬的退下了。
霍十九这厢出了御书房所在的院落,面色沉静,眼瞳深邃,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他仿佛身上自来带着一股子不怒而威之气,再架上此刻的气氛不大对,焦忠义满心的疑问也问不出口。
倒是裴红凤旁观者清,心思也不那么沉重。
她现在只想着快些回去修书一封,好给她家姑娘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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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曦收到裴红凤来信的时候,正在与蒋妩一同吃茶。
“原本在京都就要到贵府上叨扰,今日却是来了你锦州的家中。”
“夫人太客气了,您能来是我们的荣幸。”杨曦笑着道:“外祖父、祖母才刚还嘱咐我,千万要好生招待您。”
因蒋妩是以杨曦的朋友的身份来的,唐府内无人不惊讶,一方面张灯结彩的隆重欢迎,另一方面见了蒋妩也是诚惶诚恐,生怕有一份的行差就错,得罪了那个“魔头”的老婆后果也是很严重的。
唐潇在一旁嗑瓜子,明了的笑着。看来他家表姐对那位曹公子还真是上了心,不论是出于生意上的角度。还是出于将来择选夫婿的角度,霍十九的夫人都是个不错的交友选择。
旁人或许不了解,但是他太了解杨曦了。她聪慧善良,少年老成。思维活跃为人稳重,做事最喜单刀直入,不喜欢拖拖拉拉,而且最擅长的就是分析利弊。在她的眼中,只论盈亏。
如今这般,也是因为她看到了“盈”的希望。
“姑娘。”外头有丫头子回话,将一封信双手呈给了杨曦。
杨曦看到信封上的字,也不避讳蒋妩,就迫不及待的拆开信来看。
看罢了之后,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霍夫人。是红凤来的信。”
蒋妩一听是京都来的消息,便来了精神,关切的倾身上前,问道:“京都城怎么样?”
杨曦便言简意赅的道:“曹墨染受了重伤,锦宁侯指挥人人马入宫去面圣了。具体的情况。因防备着别人,红凤也没有明。”
蒋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曹玉样俊俏的身手,那般高强武艺,竟然都能受伤!还有霍十九,就那么带着兵马真刀真枪的去面圣?
蒋妩这时候无比痛恨这个时代为什么没有电话,她又没有跟在他身边,曹玉又受了伤。只剩下一个裴红凤在霍十九身边,真的能够保护他的安全吗?
霍十九又不是个鲁莽的人,他都能这样做了,就只能证明当时的场面要比她预想中的还要混乱。
仔细算算,从京都城道锦州城的路程,这封信就算是立即送出的。到现在也至少过去七八日的时间了。
若是霍十九真的有危险,到了这会子可能已经……尘埃落定了。
蒋妩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
杨曦其实也十分担忧曹玉,只不过到底她现在也不是曹玉的什么人,连关心都不能像蒋妩这般直接的表达出来。
两人就都叹了口气
唐潇见不得两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站起身拍了拍袄子上的瓜子皮,道:“若是想知道到底怎么了,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也好过在此处瞎猜。”
“潇哥儿不许胡言乱语!”杨曦训斥。
蒋妩却站起身,叹道:“唐公子的对,若要想知道情况,亲眼去看看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
家中现在虽然已经恢复正常,烧毁的容德斋也已经找好了专门擅长土木的师父去重新设计改造。
可是到底这么一大家子的人,她还是不放心的,霍十九是去做正经事的,她受伤之后身体不好,不像从前那么自信能帮他的忙,好歹也不能拖累了他。是以她才只能忍耐,继续留守在这里,为他守着霍家的人。
可是如此一来,蒋妩在这里傻等着京都的消息,着实也是心焦。
“杨姑娘,侯府里来了人了。”
一名丫头气喘吁吁的站在廊下,看样子是刚从外面跑回来传话的。
蒋妩一听是事关侯府,便焦急的道:“侯府怎么了?”
“回锦宁侯夫人,侯府是无恙的,是才刚前头门子来传话,贵府上来了人,请您速速回去相见。”
蒋妩颔首道:“我先告辞了。”
杨曦送蒋妩到了门口,担忧的道:“回去之后若有事,请夫人一定要命人来与我。”
“你放心。”蒋妩与杨曦道别,出门上了马车,直奔着锦宁侯府去了。
蒋妩很是焦急,这一路催着车夫将马车赶的飞快,不多时来到侯府门前,来不及车夫摆好垫脚的黑漆木凳,蒋妩就已经轻盈的跳下车,快步进了院子,等到了无人之处,她索性就如最近练身法和脚程时那般飞檐走壁的直往现在待客用的前厅去。
刚到门前,蒋妩就听到了霍大栓与来人爽朗的笑声。
是焦忠义!
蒋妩惊讶的进了门。
“焦将军?”
“夫人安好。”焦忠义起身给蒋妩行礼。
蒋妩还礼,急忙问:“怎么这会子焦将军在此处?京都那边事情已经解决了?”
“是。”焦忠义赞叹道“侯爷做事果真是单刀直入,效率惊人,如今皇上已经无恙,那日的行动非常顺利。侯爷,往后要帮衬皇上,锦州是万万不能回了的,是以让我带着人回来问问老太爷的意思,最好是三日之内就启程,请全家人都往京都城去。”
霍大栓闻言紧紧地皱着眉,道:“京都城里现在风头紧,也不知道情况到底是怎么样了。那些人万一要是对阿英不利,咱们这些人岂不是成了累赘了?妩儿丫头武艺高强也就罢了。像我和她娘可都是累赘。”
焦忠义连连摇头:“老太爷的哪里话,您就是因为要让侯爷放心,才越发应该筹备着回京都去啊。您想想,若是距离这么远,侯爷是想看都看不见,要是在眼皮子底下,好歹心里有个数。况且您也放心,侯爷见了皇上,皇上还如从前那般信任侯爷,还特特的嘱咐我定然要好生保护好侯爷和他的家人。我若是让您和贵府上的主子们出了一星半点的差错,可就成玩忽职守了,那是要杀头的。”
霍大栓沉默了。
蒋妩却道:“既如此,就按着焦将军的,我们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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