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文人骚客有许多对朝廷还怀有希望的,见皇帝爽利的举动,虽没将大奸臣全家抄斩,但夺了霍英狗贼的实权也是令人大快人心的一件事,当即就有许多热文人吟诗作对的内容都转而变为歌颂朝廷,尤其歌颂皇帝少年机智,无人能及。
一时间朝野之中就仿若被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清流文臣和百官都对朝廷再度燃起了希望,对皇帝未来的举动充满期待。
在皇帝被万人歌颂时,英国公却是连日来都处在压抑怒气之中,就连霍十九那方准备好了迁去锦州的一切事宜,前来道别时,他的第一反应都是摔了茶碗:“告诉他滚蛋!”
厮是个机灵的,跟着英国公时间虽不久,却最善审时度势察言观色,见英国公这般横眉怒目,也不想落个不懂时宜的罪名,就只垂首站在门口,尽量稀释自己的存在感,并没有动作。
过了片刻,英国公似乎想通了一些,才道:“让他进来吧。”
“是。”厮也松了口气。
若是国公爷真的一口咬定就吩咐他必须让外头那位“滚蛋”。他也不好开这个口不是,那位是什么人?就算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了,可到底还是个煞星,他一个的下人,敢跟他炸毛么。
厮去门前请了霍十九。
霍十九见厮去的时间颇长,就已经猜到了一些内情,莞尔一笑,与曹玉一同前往前厅。
下人们早已将前厅整理一新,丝毫看不出有任何英国公发过脾气的痕迹。
英国公正端坐首位吃茶,见霍十九前来,笑着道:“你来了?坐吧。”就如同亲切的长辈见了自家晚辈时一般自然亲切。
霍十九恭敬的先行过礼,才在末位坐了,笑道:“国公爷一向可好?今日来忙着搬迁事宜,并未来府上叨扰。”
“老头子一个了。哪里还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霍十九忙诚惶诚恐的欠身拱手,十分情真意切的道:“国公爷笑了,您是国家栋梁。肱骨之臣,这些年来若无您在皇上身边时刻照顾着,皇上那里能过的顺风顺水?您若不一力承担朝政,皇上又哪里得现在这般健康成长?臣就要启程去封地,一则无法在国公爷身边帮把手,无法在对付那些包藏祸心的酸儒,二则也无法再陪着皇上,往后还要多仰仗您了。”
英国公望着霍十九清俊秀丽的面庞,他这些年来阅人无数,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对识人的本领还是十分自信的,如今望着霍十九充满诚挚的双目,只觉无比真诚,断然挑不出丝毫问题来,让他不得不对自己曾经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难道是他太过过多心?难道霍十九并非是与皇帝串通的?
不过也无所谓了。他走远了。也算便宜了他,这些年他也没少帮他的忙,若非有他,他也做不到今日的这个地位,就放过他吧,只要他别在眼皮子底下惹人厌烦。
“的哪里话,皇上是下之主。是你的君主,也是我的,我哪里有不尽心的,你尽管放心的去吧。”
霍十九笑着道:“国公爷自然会竭尽心力辅佐皇上的,我并不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国公爷太过操劳。又累坏了身子。您身边自然有许多可用之人,到底也还是大事要您自己操心,我手底下原有一些可用之人,今儿列出一张名单来给您过目,您瞧着得用的就用。不得用就罢了,也算晚辈对您的一些孝敬。”
霍十九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来,起身双手奉上。
恭敬的态度就像是下人对主子,根本不像是侯爵对国公。
英国公的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将信封结果随手放下,道:“亏得你有心了,这名单留下,我回头会好生看看的。”
“是。”
“此去路途遥远,再要见面怕就没这么容易了,老夫原想在府中设宴为你践行,可一想到你府中要处理的事还尚且多着,便也就罢了,你往后就好生的养好身子,若有机会,老夫定会向皇上请求,让你回京都来继续任职,也不负了你满腔才学和正当的年华。”
如此一来,就是答应为他“美言”了。
霍十九立即起身,扫地一揖,道:“多谢国公爷,卑职就翘首以盼了。”
英国公哈哈笑着捋了捋胡须,心内已经有数,果然,霍十九是不知怎么得罪了皇帝,才被撵走的,当下就能确定了八成霍十九与皇帝之间的关系。
霍十九又与英国公了一会儿话,便以家中尚有事情处理告辞了。
霍十九刚离开前厅,英国公就让人去请他的门客来商议大事。
霍十九这厢则是直到上了马车,斜倚着红梅傲雪的锦缎大引枕躺在坐褥上,这才松了口气。
曹玉盘膝坐在他对面,笑着道:“爷的演技越来越好,方才我都快相信爷的是真的了。”
霍十九揉着眉心,似十分疲惫,叹道:“你若是整日里都做我这等与虎谋皮的营生,定会比我演的还好。”
“我不必,我是个粗人,不成我就跑。”
霍十九听的好笑:“跑?拖家带口的,跑的了一个,跑的了一家子吗?何况责任未了,容不得我跑。”
望着霍十九疲惫的模样,曹玉不免叹息,转而问:“您刚才给英国公的那份名单是怎么回事?”
霍十九笑道:“那是妩儿帮我出的主意,一些朝廷中原本状似想要依附着我,但是暗地里又与英国公有所勾结的人我都列上了。”
“这是……”曹玉蹙眉,想了片刻才恍然的一拍大腿:“好歹毒!这不就是等于在英国公面前将这些两面三刀的伪君子卖出去了吗,英国公怕也不会在重用他们,不定还会彻查这些人,铲除一部分。好一招借刀杀人啊!爷您和夫人都太阴险了!”
“妩儿若是听到你这么赞扬她,她一定会恨开心。”霍十九爽朗的笑着,提起蒋妩,好似眉目都舒展开了。
只是想起到如今他都不知道皇上到底在暗中预备了什么,他又不能去自己查,就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他和蒋妩再怎么“阴险”有什么用?要紧的是皇帝的那个不知名的计策到底是否行得通,若是行得通,万事皆能如愿,若是行不通,他们都要万劫不复。
霍十九才刚舒展开来的眉目就又有了抑郁之色。他一个人不打紧,然而当初与蒋妩刚刚成婚之时,为了实行他的那个计策,特地将蒋妩捧上了一个高度,所有人都知道他最要紧的命门就是蒋妩。
如今若是有事,蒋妩定要受牵连。
早知后来他会这么深爱着蒋妩。当初就该将她好生藏起来,绝不让人看出端倪才是。
霍十九的懊恼与后悔,旁人是无法领会的。他现在深深的认同一句话。这世界上的事,都是算计的越多,失去的越多,算计人着,最后比会被算计,他就是那个被自己“算计”进去的倒霉蛋。
霍十九一家人要启程离开京都的消息并非秘密,一些好歹还有些良心的义子干孙分别前来送行,但这些人因离别而伤感的程度,远不及杜明鸢和叶使。
“妩儿,你这一去,咱们这一生还不知是否有机会相见。”杜明鸢哭的眼睛红肿,拉着蒋妩的手道:“你我虽非亲姐妹,但这么多年来,我早已经将你当做我的亲姐妹一样,你随着侯爷去封地,我已经这个年岁,不出两年也是要出阁,还不知夫家是在哪里。虽我早就知道早晚会有分别的一日,可是真的到了这一日,我心中好生不舍。”
蒋妩最是重感情,听闻此言,动容不已,也是鼻子发酸。
“鸢儿。我往回会去看你的。”另一手拉着叶使,“使也一样,你们的事儿我还都放在心上呢,不看着你们寻个靠得住的好夫婿,我哪里能放心?你们且安下心,先静静的过日子,虽然侯爷现在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了,到底也还是有办法的,总能为你们的前程做好打算。”
“你就不要考虑我们了。此去山高路远的,你好生照看着自己和七斤才是要紧的。”杜明鸢用帕子拭泪。
叶澄道:“是啊,妩姐姐好生照看自己,将来我去看你,也能顺道去锦州瞧瞧看看。”
“你打算出门去?”
叶使无所谓的道:“左右我也没有亲娘亲爹的管着,银子在我手里,我想怎样就怎样了。”
正因为没有亲爹亲妈,蒋妩才担心。她身边也没有个可靠的人,若是叶家那些人被逼急了用了旁的手段,叶使不过是个姑娘而已,又怎么能应付的了?
正想着,廊下就有人回:“夫人,外头来了对年轻的夫妇,是您的义妹,要来求见。”
蒋妩一愣,她的义妹,不就是那个聪明绝顶落草为寇的二寨主么。
“快请进来。”蒋妩笑着对叶使和杜明鸢道:“你们也别走,在这里陪着我,此人是极有意思的,你们也认识认识,将来不定还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