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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焰红飞云浦,烟浊长社城

    “敌袭!”
    一声凄厉的嘶喊惊破了长社城下的夜。
    数十名巡逻的士兵看着半空那束烟花初放、盛开和凋零,下意识的相互看了一眼,拿出起手中的锣鼓,“梆!梆!梆!”直敲。
    “呼!”
    寒风骤起,一蓬蓬箭雨仿佛无数来自地狱的死神镰刀一般,从黑暗中尖啸着飞了出来,带着冷酷,带着森寒,狠狠的扎在巡逻士兵的胳膊、大腿、胸前和咽喉之上,肆意的收割着士兵们的性命。
    士兵们紧紧的捂住喉咙,努力的睁大眼睛不想倒下,只想瞧一瞧那要了自己性命的究竟是谁。
    直到意识朦胧,才发现对面的灌木丛中涌出数千的朦朦憧憧的黑影,手中的兵刃在微弱的月光下闪闪发亮,仿佛一只只怪兽在黑夜中张着巨大嘴唇,露出森寒的牙齿。
    “击鼓!集合!”
    听到战士们的疾呼,波才一声怒吼,一把抓过衣甲接过大刀,刚从中军大帐飞奔而出,已率领亲卫跨在马上。
    遗憾的是,中军大帐离营地外围足有两三百步,波才和他的亲卫骑在大马上纵马飞奔,看到的没有其他,只有惶惶不安顾头不顾腚的士兵和漆黑的夜。
    不!
    还有黑色的幽灵,深夜里足足数千的黑色幽灵。幽灵如黑色的蚁群一样突兀的出现在营帐外,手中握着一根根牛角状的东西,静静的看着黄巾大营。
    见波才飞奔而来驻马营外,领头的黑影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咧嘴嘿嘿一笑,大手一挥,数千只牛角呼啸着飞至半空,噼里啪啦的落在军营中,牛角断裂,液体飞洒,一股浓浓的异味扑鼻而来。
    真是日了狗了!又是火油!
    波才一声惊叫,还来不及勒转马头,就见黑暗中蓦地燃起无数点火花,在寒夜中微微闪烁,忽明忽暗,恍似成千的野狼在夜里睁开凶残的双瞳。
    中计了!
    “撤!”
    波才睚眦欲裂,恨不得自己能够稍微晚来片刻,一脚踢翻身边的士兵,拨转马头也不管身后是否洪水滔天,拔马便跑。
    然而,一切都晚了!
    密密麻麻的火箭如飞蝗般尖啸着从远处疾驰而至,若奔雷,似闪电,又宛如长了眼的流星纷纷落在牛角、干草、帐篷上和浸透火油的地面。
    “轰!”的一声,如霹雳击在营中,火光冲天而起。
    大火露出狰狞的面容,肆无忌惮的舞动着舌头,东窜西突,吞噬着一切,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遍地狼藉。
    火借风威,风助火势,猎猎的寒风没有带给人们凉意,反而成了火龙的帮凶,在风的协助下,火势迎风而涨,转瞬之间便如一条巨大的火龙般来回腾挪,席卷了上百座帐篷。
    火苗直插云霄,将原野的夜晚照的通天亮,就连天边的云朵也仿佛被燃烧了一般,红得发紫,红的欲滴。
    痛哭声、尖叫声、呐喊声、咒骂声、马匹悲鸣声和火苗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一切嘈杂的声响都在火中扭曲。
    扭曲的不止声音,还有无数的黄巾士兵,他们在烈火中疯狂的逃窜,他们在地上拼命的打滚。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视之如生命的马匹挣脱缰绳的羁绊,带着火在营中发疯一样的狂奔、哀叫、跌倒;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身边七尺昂藏的男儿在大火中手舞足蹈,嗷嗷直叫;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前一刻有说有笑的袍泽在大火中歇斯底里,烧成一块块焦炭。
    他们无法忍受这大火和高温带给他们的恐惧,他们也无法忍受这炙烤和浓烟带给他们的绝望,他们宁愿死在袍泽的刀剑之下,也不愿死前再多受这半分的煎熬。
    看着越来越近的火苗,感受着越来越高的温度,脸上、手臂汗水直淌,甚至头发和皮肤已经渐渐融化,他们的眼神中终于闪过一丝丝狠厉和悲伤,抱紧额头长叫一声,相互操刀扑了上去。
    中门大开,毫不设防。
    “焰红湘浦口,烟浊洞庭云。迥野煤飞乱,遥空爆响闻。”这是唐朝李群玉描写石潴长沙窑的诗句。
    可惜,长社没有湘浦口,只有飞云浦。
    只是此时的飞云浦已如诗中描写的一般火花乱飞,遥空爆响,成为了一片炼狱。大火中拼命挣扎的马匹,烧焦的士兵,簌簌直响的帐篷、树木,以及通红的云团和长空,让人不忍直视。
    王黎嘴角紧咬,手臂颤抖,就是这只手一声令下,数万的百姓便灰飞烟灭葬身火海。
    虽然自己早已下定决心要走上一条不同的道路,要火中取栗,打造出一个新的秩序,可是就是自己的这一只手就剥夺了数万人的性命,自己也成了一名双手沾满血腥的屠夫,成了白起一样的万人屠!
    我做错了吗?难道我选择的这条道也错了吗?
    王黎目光有些呆滞,呆呆的望着远处,远山模糊朝霞映天。手臂微微一紧,耳旁传来一句问候如雷贯耳,将王黎从内疚和沉思中轻轻唤醒:“破而后立,不破不立,凤凰涅槃,不死不灭!兄长,走吧!”
    王黎迎向赵云关切的目光摇了摇头,黯然的拍了拍其肩,一行清泪悄悄滑落滴在地上。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
    王黎在一旁伤春悲秋、哀民生之多艰自是不提,皇甫嵩和朱隽立于城下却是大为高兴。
    看着黄巾阵中烈火熊熊,蛾贼鼠窜,皇甫嵩一身戎装骑在马上,抚须长笑:“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波才做梦都还在想着站上长社城头耀武扬威,却不想被我等釜底抽薪,一把火浇灭了蛾贼的念想。”
    朱儁一扫往日的愁闷,脸上堆满笑容:“是啊,前几日儁还吃不香睡不安,陛下将大汉精锐悉数交于我等,唯恐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结局,儁就算是死也难逃罪责。可谁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样的结局,开战之初我们又有谁能料到?
    倒是义真,现在大火已经整整烧了一个时辰,蛾贼早已溃败,我们是否可以追击了?”
    极目远眺,王黎所在之地一片寂静,似乎从未有人曾伫立于此并亲手点燃了黄巾的大帐,好像刚才路过此处的也只是暗夜的幽灵,天明之际又悄然回归地府。
    城下大火已逐渐暗淡下来,远处的黄巾大营不再如天上连绵的云朵一般洁白无瑕,反而更像是大地上的一颗颗暗红的疮疤。
    皇甫嵩点了点头,喝道:“擂鼓!”
    鼓声大作,牛角长鸣。
    长社城门轰然大开,四野伏兵尽出,刀剑如林,战袍似血,铁甲森寒,战马长嘶。
    “杀!”
    皇甫嵩一声令下,当先飞马而出,白发战袍在寒夜中散发着不屈的战魂,身后儿郎如虎,仿佛几股钢铁的海潮带着无尽的杀意,咆哮着没入黑夜冲向黄巾大阵。
    两军再次交锋。
    一边是刀剑林立、如臂使指的大汉精锐,一边是被火烧得焦头烂额、狼奔豕突的黄巾军,早已不复阳翟城下交锋时的强悍和血性。
    交锋,变成了一边倒的大屠杀。大汉铁骑、步兵挥舞着手中的屠刀,肆掠的收割着蛾贼的头颅。除了伊始零星的抵抗外,黄巾军已经变成转瞬间便一群待宰的羔羊,纷纷弃械逃亡。
    ……
    “撤!”
    兵败如山倒,波才只觉喉咙一阵腥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擦了擦脸上的油污和烟灰,一声哀啸,双腿紧紧夹住战马,长鞭一挥向路旁冲了出去。
    车马辚辚,寒风飕飕。
    行了十数里,汉军的厮杀声和马啸声越来越遥远,波才这才向后看了一眼,只见身后众军个个焦头烂额,满面尘灰,衣衫褴褛,兵器俱失,甚至更多的人连衣甲也来不及穿上,仅着一身内衣在寒风中飕飕发抖。
    看着队伍十停去了六七停,麾下十万将士仅剩三四万衣甲不全、兵器严重缺失的残兵败将,如丧家犬惶惶不可终日,波才差点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可惜,他的鲜血还在喉咙,眼神中的黯淡就被恐惧取代,前方再度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如雷贯耳。
    波才抬头一看,只见前方三叉路口转出一彪人马来,铁甲似水飞马如龙,手执战矛,背跨弩箭,腰挂环刀,铁甲闪闪。掌旗兵手握一杆旌旗上面大写着一个曹字,随风飞舞,旗卷旗舒。
    为首者身长七尺,细眼长髯,顾盼生辉,眼神中似有睥睨天下之色,傲然凌厉,赫然正是大汉骑都尉、千古枭雄曹操曹孟德。
    “蛾贼丢盔弃甲兵败至此,看来长社之围已解,皇甫将军他们吃干饭,兄弟们,我们要喝汤不?”曹操勒马驻足,一声怒喝。
    “要!要!要!”
    众将士怪笑一声,齐齐高举起战矛,怒声高喝声若雷鸣,震得波才一干黄巾军面如土色。
    “那好,那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的盛宴矛击!”
    曹操紧紧的盯着前方,大手高高扬起猛地落下,如臂使指,麾下将士纷纷驻马停步,将战矛举过头顶用力一掷,数千只战矛恍若漫天飞蚁密密麻麻。
    战矛带着凄厉的破空声铺天盖地直射而下,黄巾士兵尖叫着四散躲避,可是这不足两百步的距离如何躲得开?
    眨眼的功夫,众人已纷纷被战矛刺穿,战矛从其身躯、胸前、手脚掠过带起一蓬蓬火热的鲜血,将他们如蚂蚱一般钉在地上,血流不止,哀嚎连连。
    大地上、树木上杂乱无章的斜插着一只只战矛,阴冷而森寒,就仿佛这长社五月的夜。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区区几千人就敢来围堵你家老子,特么的,真以为老子是落水狗吗!
    波才怒目圆睁,正待下令上前以命搏命,抬头却见前方三岔路口前往阳翟方向一片寂静好似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心里猛的一突,一声厉喝:“兄弟们,给老子撤回阳翟!”
    说罢,弯腰伏在马背上,一把断刀插在马臀,鬼使神差的躲过了空中密集飞驰的战矛以及紧接着而来的森森箭雨,拔马便奔。
    战马吃痛,四蹄飞扬。
    残余的两三万黄巾军有样学样,如狼狈而窜的兽潮一般,随着波才的身影亡命的飞奔,渐渐消失在前方的三叉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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