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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看破红尘

    王翦死了,王氏没有发丧。实际上王氏府邸已经落败了。
    参与谋反的人被处斩了,曾经犯罪的人被定罪了。剩下家世清白的,大多是王氏的旁支,平时不受王翦重视,因此没什么权柄,连犯罪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他们唯恐王翦的死会有余波,再牵连到他们。因此仅剩的余族开始分家,变卖财产。
    王氏大宅用很便宜的价格卖出去了,然后分掉了金子,剩下的人便如同灰烬中的火星一样,被风一吹,四散飘飞,然后隐藏在黑暗中,谁也找不到他们了。
    诺大一个王氏,一夜之间,举族破灭了。
    而王翦的长子,王贲还活着。
    他确实没有参与谋反,但是毕竟知道王翦与王恒的谋划,所以属于知情不报。同样由于战功卓著,王贲没有被处死,而是被发配到西域,开发边疆。
    临刑前,王贲造访商君别院。
    李水大大方方的接待了他。
    王贲现在的身份,还是囚犯,由两个小吏看管着。
    见到王贲之后,李水微微一笑,风轻云淡的对两个小吏说道:“你们退下吧,去饮一杯酒,吃些东西,量王贲也不敢动我。”
    小吏看了看谪仙的全身盔甲,以及身边站着的二十多个护卫,觉得确实够安全了,于是应了一声,去吃东西了。
    李水好奇的问王贲:“王将军,为何要见我?”
    王贲淡淡的说道:“在下是来谢你的。”
    李水挑了挑眉毛:“谢我?”
    王贲叹了口气:“王离身死,多半是因为咎由自取。我王氏功勋卓著,在朝中如日中天。这孩子被这些虚幻的景象迷惑了心智,骄奢淫逸,待人轻慢。性情如火,暴躁无比。他因赌命而死,我不怪你。”
    “至于我父亲,人心不自蛇吞象啊。听信了王恒的话,想让我王氏重新执掌权柄。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因此,也不意外。”
    “这两件事,与你脱不开关系,但是细细想来,又不能怪你。”
    “而你曾经向陛下建言,从轻发落。否则的话,我父亲不可能留下全尸,我王贲也不可能活着。王氏全族,恐怕会鸡犬不留。因此,我来向你道谢。”
    李水一脸古怪的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不用谢。”
    王贲微微一笑,转身就走了。
    旁边的匠户小声说:“大人,此人来道谢,恐怕不怀好意啊,不如斩草除根。”
    李水摇了摇头:“不必了,他已经心如死灰,没有威胁了。”
    匠户纳闷的问道:“大人如何得知?”
    李水说道:“他的眼神,我见过。”
    匠户一脸茫然。
    李水笑了笑,王贲的这种眼神,李水确实见过。那是在后世,有一些深山之中,简陋的小庙里面。那里有一些看淡世间的老僧,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王贲的眼神,就和那些老僧一模一样。
    看来他赋闲在家,一直在思索此生,再加上最近的巨变,已经真的有所悟了。
    王贲走了之后,李水唏嘘不已,暗暗地告诫自己:人世间很精彩,可千万不能学王贲走牛角尖啊。
    这时候,又有匠户跑来了,对李水说道:“外面有人自称邹苟,前来拜见谪仙。”
    李水淡淡的说道:“交钱了吗?”
    匠户说:“此人说,他因为犯罪,被抄没了家产,官职也丢了。因此现在身无分文,想要拜入大人门下,效犬马之劳。”
    李水这才想起来谁是邹苟,就是在朝堂之上被王翦痛打的那一位。
    李水有点头疼的说道:“真是荒唐,他来了能做什么?当我这商君别院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进的吗?”
    李水对匠户说道:“去告诉他,明年还要招雇户,他若有心的话,就好好学一下耕田,也许到时候用得上。”
    匠户应了一声,到门口传信了。
    邹苟听了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什么?我满腹经纶,三代在朝中为官,竟然让我做雇户?”
    但是邹苟冷静下来,忽然发现自己除了干农活,好像没什么可干的了。
    自己是被罢了官的,今生想要再做官,肯定是不行了。而且全部家产都被抄没一空,即便明天的饭都成问题。
    即便借着自己识文断字,想屈尊降贵,去大户人家做一个账房先生,人家也会因为自己是罪臣,不想惹上麻烦……
    如今这种情况,除了做雇户,还有别的出路吗?
    邹苟越想越难过,最后面如死灰:耕田,真的很难啊。
    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赌一把,去淳于越府上看看。
    老实说,他和淳于越并不太熟悉,以前也不信儒家那一套。但是人人都知道,淳于越是个好人,如今自己落难了,也许他会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帮衬一把。
    邹苟老着脸去拜访淳于越了。他在门口等了很久,淳于越却没有来见他。
    只有淳于府中的管家,淳于甲出来了。
    淳于甲冲邹苟拱了拱手,说道:“我家主人说,邹大人为了撇清干系,在朝堂之上,对故主王翦破口大骂。责骂几声倒也罢了,竟然还主动打人,实在非君子所为,令人不齿。”
    “故而,我家主人不想见邹大人,盼望邹大人好自为之,改过自新吧。”
    邹苟咬了咬牙,忍着耻辱说道:“多谢淳于大人赠言。”
    他转身想要走,结果淳于甲又叫住了他。
    淳于甲拿出来一锭金子,递给邹苟:“此乃我家主人送给大人的。我家主人说,他与邹大人毕竟曾经同朝为官。如今大人落难,若置之不理的话,实在于心不忍。”
    “这一锭金子,盼望大人笑纳。买几亩薄田度日亦可,做些小本生意亦可。”
    邹苟接过金子,热泪盈眶,对着淳于府拜了几拜,然后转身走了。
    淳于甲则翻身回去,向淳于越复命了。
    淳于越听了之后,也没有太在意,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而已。
    他举着手中的书,一边看,一边叹息:“如今陛下的声望,在咸阳城中真是如日中天啊。”
    淳于甲说道:“这不是好事吗?陛下得民心,便是大秦得民心,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淳于越站起身来,苦恼的说道:“然而,这民心的来由……是槐谷子那无耻之徒做出来的,老夫总觉得并不是真的。”
    “现如今老夫每每读到民心两个字,心中便有些不自在。我真担心,槐谷子会毁了圣贤之学啊。”
    淳于甲站在旁边,不敢插嘴。
    淳于越摆了摆手:“罢了,不管这些了。日前扶苏公子,曾经送来了书信,问了我一些施政上面的问题,我已经写好回信了,你这就差人送回去吧。”
    淳于甲应了一声,把信接了过来,然后笑眯眯的说道:“小人听说,胡亥公子也来信了,却是写给廷尉大人的。”
    淳于越笑了笑:“李斯与王绾,这两个人和胡亥公子,倒是有些熟络。李斯的回信,老夫也能猜到,无非是严刑峻法罢了,能有什么新奇?”
    淳于甲笑着说道:“大人真是料事如神。若说到新奇,谪仙和伏尧公子的书信,才是真的新奇。”
    淳于甲哦了一声,问道:“怎么说?”
    淳于甲笑着说道:“据说伏尧公子给谪仙来信,要在北地郡做生意,需要黄金千镒作为本钱。”
    “如今谪仙已经张罗着人,给他送过去了。一同送去的,还有一纸文书,里面写了这些黄金,谪仙占几成股份,伏尧公子占多少股份。”
    淳于越哈哈大笑:“伏尧公子年幼无知,槐谷子又荒唐可笑,这两个人凑在一块。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想要举一郡之力,大行商贾之道。殊不知商人唯利是图。将来这北地郡,恐怕就是专门养小人的地方了。”
    淳于甲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
    楚地,王甲汗流浃背,跑了不知道多少地方,终于联络上了王恒。
    王恒带着五百人,占据了一个小小的山谷。
    项皮和那个小孩,被王恒牢牢地控制在手中。现在王恒命令手下的兵马扮做盗贼,四处打家劫舍。
    他在等待消息,也在积蓄力量。
    如果咸阳城中传来好消息,那么一切都好说,可以带着这些人,风风光光的回去。甚至可以杀了项皮祖孙二人,把他们当做楚王余孽,向皇帝领功。
    若咸阳城中传来坏消息,那就只有造反一条路了。王恒自认为是聪明人,项梁犯过的错误他不会再犯。
    他感觉自己能在楚地称王,甚至攻下咸阳。一想到这里,王恒就心里发热,手心发痒。
    这时候,有手下的小卒报告,说管家王甲来了。
    王恒对王甲,并没有多少好感。昔日王恒落魄的时候,这个管家没有少欺负他。
    不过时移世易,现在自己已经是王氏的少家主了,甚至有可能是楚王,有可能是皇帝,因此格局和心胸都不能那么狭窄。
    故而,王恒让人把王甲好生带过来。
    王甲一脸憔悴的拜倒在王恒面前,老泪纵横的说道:“少主,小人终于找到你了。”
    王恒的心脏砰砰的跳,但是他脸上故作平静,问道:“咸阳城中,如何?”
    王甲咬了咬牙,说道:“恭喜少主,贺喜少主。老将军回去之后,即刻加官进爵,少主的父亲也官复原职,恢复了爵位。有不少朝臣见我王氏恢复了往日的荣光,又纷纷投奔过来了。”
    王恒听得眼睛一亮,但是很快,他又极为怀疑的说道:“楚乱已经平定,陛下为何还要重用我王氏?”
    这一路上,王甲早就把这些说辞想的滚瓜烂熟了,于是说道:“如今槐谷子和李信,在朝中兴风作浪,搅得咸阳城没有一刻安宁。”
    “陛下重用我王氏,也有与槐谷子抗衡的意思。如今我王氏的职务,与军权不大相关,更像是文臣。”
    王恒点了点头:“这便合理多了。淳于越是老好人,辩不过槐谷子。王绾和李斯又不肯站队。确实需要我王氏入朝,制衡这个无耻小人。”
    紧接着,王恒又问道:“我们与项梁联络一事,陛下没有怀疑吗?”
    王甲说道:“老将军做得很干净,半路上项梁也找了个机会自杀了。楚地的事情,完全没有证据。李记那伙人,大约也不敢诬告,自讨没趣。因此回到咸阳城之后,竟是无人再提起这件事。”
    王恒满意的点了点头:“好,很好。”
    王甲又干笑着说到:“如今朝中,空出来了一些官职。那些科举上来的人,想要争一争。而老将军的意思,是要举荐少主人。因此特地派小人来,催促少主人立刻回去。”
    王恒说道:“好,你远来辛苦,先休息一番,用些酒饭,我这就与诸将商议回去的事。”
    王恒高兴地应了一声,去吃东西了。
    而王恒身边的百夫长问道:“将军,我们何时动身?”
    王恒淡淡的说道:“不急。这等大事,岂能草率?先派一两个人,骑上快马,到咸阳城附近探听一番,看看是不是果真如王甲所说。”
    那几个百夫长都愣了一下,说道:“王甲乃是府中的管家,一向忠心耿耿,应当不至于撒谎吧?”
    王恒说道:“我也知道他多半不会撒谎。不过……事关生死,不得不谨慎。”
    几个百夫长想了想,觉得也不差这一两天。于是立刻选两个精明能干的人,骑上快马向北边去了。
    当天晚上,王恒等人刚刚睡下,就有小卒慌忙地跑进来,说道:“将军,府中的王丙来了。”
    王恒愣了一下:“王丙?那不是父亲的贴身仆役吗?”
    王恒把王丙唤了进来。
    王丙的打扮,比王甲要落魄多了。他进来之后,就痛哭不止,声音极为哀伤:“少主人,王氏完了。老将军刚刚回城,便被人抓了。如今不仅仅是王氏,就连与王氏交好的朝臣,都被关进了大牢之中。”
    “少主的父亲多方疏通关系,好容易把小人送出城,小人狂奔了十余日,终于找到了少主。”
    “咸阳城,已经变成了龙潭虎穴,万万不能回去啊。”
    王恒一脸阴沉的看着王丙。
    他很想问一句:此言当真?
    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王丙没有任何说谎的动机。
    王恒缓缓地站起来,抓住了身边的宝剑,幽幽的说道:“有些人,在说谎啊。有些人,想要骗我啊。可恨,该杀。”
    王丙听到这里,顿时打了个哆嗦:这……难道是在说我?他怎么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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