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哪吒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李靖背对着他坐在那里。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哪吒在看到李靖背影的第一眼，觉得今天的李靖给人感觉有些怪异。
    不过哪吒马上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因为此时李靖的腰，是弯着的。
    自从自己来到这个任务世界，第一眼见到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开始，他揪没见过这个男人弯过腰。
    任何时候，不管是面对气势汹汹来找他算丈的罗宣，还是为他去跟石矶娘娘求情，又或者是在燃灯道人的威压之下，甚或是站在圣人面前。
    这个男人的腰永远是挺得笔直的。
    然而现在，他的腰却弯了下来，于是背影有些佝偻，看去像是蓦然老了十余岁一般。
    哪吒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带着一种得意和满足的神情，出现在房间中的一块光屏之上，脸庞前面还弥漫这一层淡淡的雾气。
    哪吒知道那是咖啡的热气。
    然后哪吒皱了皱眉。
    在进入这处神秘之地后，因为极大的好奇让他忍不住去做了一些探查。
    当然哪吒也想到了，这样一个处处带有超级文明气息的地方，肯定会有无处不在的监控设备。
    但按照原先父亲的说法，这个地方当初是他和姜子牙一起发现的，原先的主人已经不知所踪，如今掌控在姜子牙的手中。
    而那个时候姜子牙和李靖他们正在议事。
    而且以哪吒对姜子牙这个人的了解，不可能有耐心去一个个地翻看每个房间的监控记录，也没有这种必要不是。
    哪吒甚至怀疑姜子牙到底有没有真正掌控这个神秘之地，因为通过这几年的观察，他早就确定姜子牙应该是来自一个比较低级层次文明的时空，这样的穿越者应该没有能力掌控这样一个超级文明建立的基地。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时哪吒没有刻意掩藏自己行迹。
    来到这样一个地方，不好好探索一番，可对不起自己轮回者的身份。
    只是没想到，这次还真可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因为如果不是有极大的把握，肯定自己有问题，也不会用这样的场面来见自己。
    “坐。”
    李靖依然背对着他，只是说了这么一个字。
    语气间听不出情绪。
    哪吒撇了撇嘴，走到李靖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
    父子两人之间隔了一张桌。
    李靖静静地看着哪吒，而哪吒则毫无退缩之意的同李靖对视着。
    过了许久，终究是当爹的先忍不住了。
    “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李靖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指了指上方的光屏，温言问道。
    以前，他从来没有这么对哪吒和颜悦色过。
    金吒木吒小时候他也是这么对待的，平常的小事可能会厉声呵责，但若是真有重要的事情，李靖却一向都很有耐心，更不会轻易动怒。
    “嗯，如果我说那只是一个巧合，你相信吗？”。
    哪吒淡淡地说说了一句。
    李靖的笑容转为苦涩，摇了摇头。
    哪吒顿时冷笑了一声道：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看来你心里早就认定我是什么人了，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又何必再说。”
    李靖再度沉默。
    不是说他不相信哪吒说的话，只是他分辨地出哪吒是在说真话还是在狡辩而已。
    “怎么不问了？”
    “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决定了？现在准备赶我离开，还是直接杀了我？”
    哪吒漠然说道。
    李靖叹了口气，终于再次开口。
    “其实在叫你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想了很久，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你来了之后，我该问你什么。”
    “当初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甚至有一度觉得你不是我李靖的儿子，后来也知道了你是玉虚宫灵珠子托生，是圣人借我李家布下的一枚棋子。所以小时候对你的态度并不好。”
    “我也为此纠结矛盾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几年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那就是究竟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究竟因何而起，又该落于何处。”
    “比如说父子，何为父子？只是因为血脉相连吗？如果这样的话，那你受我精血，孕于母胎，你我之间必然是父子无疑。”
    “但我为什么总觉得你不是我的儿子呢？自然是因为你一出生就有自己的神智，你的肉身承于我和你娘亲，但神魂却另有来处，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孩子，被人夺了神魂一般，所以对你生出了许多厌憎之意。”
    “然后我又开始思索那个老问题，究竟何为父子？”
    “如果父子只是来自血缘，你我自然是父子，若是父子之间应该还有其他的联系，那么只剩下了互相之间的情感。”
    “普通的婴孩，生而无识，待至灵智渐长，感父母养育之情，自然视养育之人为父母。”
    “但你的情况不同，你是生而有识，你我之间一开始就有隔阂，我厌憎你，你应该也是讨厌我的，那时候的我们，还不是真正的父子。”
    “但人和人之间，相处日久，总会生情，这些情感就在我们互相为对方做的事情之间。“
    “所以罗宣来陈塘关的那一次，我站在了你的身前，而当我失陷冀州城时，你也不顾风险入城营救。”
    “或许又在我给你做得菠菜猪肝汤中，也在你那个一直没给我却始终留着的通讯器上。”
    “你被石矶擒下，我能为你求情九天九夜，我羡慕黄飞虎有子助阵，你就能为我一枪破万军。”
    “是的，你从来没当面叫过我爹，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我这件的情感已与普通父子无异。”
    “我后来终于想明白了，你的身体血肉肤发都受之于我，在情感上我视你为子，你视我为父，那么最开始的时候，你的神魂来自他处，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你是生而有识，还是生为无识，你李哪吒，都是我李靖的儿子！”
    “所以你在走进这间房间之前，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就是，我该问你什么问题。”
    “而在你走进房间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想好了。”
    “我根本没准备问你究竟是谁，到这个世界又有什么目的，到底是不是那些轮回者，这些都不重要，我想问的就是，你觉得我们是不是父子！”
    李靖蓦然挺直了腰，斩钉截铁般说道：
    “杀你？不，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不会。”
    “我不是傻子，你以往那么多异常举动，我又岂会没有看在眼里，但我为什么从来没问你？因为在我心中，你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强迫自己的儿子去说他不想说出来的事！”
    “现在我同样也不会问！”
    哪吒的身躯，猛然一震，怔怔地看着李靖。
    李靖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哪吒的眼睛，有些心痛地说道：
    “只要你觉得我们是父子，那么无论你是什么人，无论有什么事，我们父子都一起面对！”
    “而如果你觉得不是，如果你想回到你同伴们中去，那么我现在就找姜子牙去求情，让他放你离开这里。”
    “而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你离开之后，不能将这个地方的所在，告诉任何人！”
    哪吒依然怔怔地看着李靖。
    李靖等待了一会，之后黯然叹了一口气，接着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准备去找姜子牙商量一下，有没有办法消除掉哪吒关于这个地方的记忆，然后再放哪吒离开。
    昆仑山底的秘密自然不能泄露给那些轮回者知道。
    但李靖也绝不会让哪吒死在这里。
    虽然他现在还没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但为人父母者，不都总是会不计后果地要为子女谋一条出路的么。
    然后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身后传来哪吒一声颤抖的呼唤。
    “爹！我不能说。”
    李靖的身躯僵立在了那里。
    他甚至没听清哪吒后面说的是什么，他只听到了那一声呼唤。
    那一声“爹“，他不知道已经等了多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