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
    凌乱的脚步。
    黑暗潮湿的通道前方，多了无数晃动的光线。
    模糊，看不清楚。
    陆文觉得这片回忆可能是在某个地底。
    但他突然见到一整片亮光。
    那是一个狭小的窗户，镶嵌在石壁上，玻璃上布满湿漉漉的苔藓。
    透过窗户，外面一片朦胧。
    远处。
    隐隐约约……
    有一栋建筑。
    建筑表面布满闪烁的莹白星点。
    ……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耳畔传来温和的问候。
    陆文揉了揉前额，抬起头，发现是一个仿生人。
    这个仿生人正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
    “没事。”陆文平静回应。
    “如果您有任何不适，可以去繁星大厦寻求帮助，那里有最好的医疗设备。”
    “好的。”
    陆文简单应付了几句。
    仿生人在确定他没事后就离开了。
    这里的仿生人与地面世界的差不多，都是以人类的安全为中心。
    回忆退却后。
    夜晚的热闹喧嚣再次充盈耳畔。
    光影与声影，所有感知一一恢复，周围的世界再次变得真实。
    陆文抬头看着远方。
    距离繁星大厦很远的地方，拥有相同高度的，只有那栋皓月大厦。
    “零号苏醒？某个人偶然看到了她刻在程序中对人类的仇恨，所以把她带来了地下世界改造？”
    大家都在玩记忆回现这一套。
    回头找机会再问问零号，看她这段时间想起了多少。
    “虽然不知道这片记忆是不是真的……假如真的发生过，我当时的位置应该是皓月大厦的顶层……”
    远处的皓月大厦灯火通明。
    顶部的缺月标志仿佛纯净的白水晶，璀璨闪耀。
    正在陆文思索之际，突然有个浑身黑袍的男子走到他身前。
    那人神色神秘，左右看了一眼，随后压低声音，对陆文说道：“兄弟，票子要伐？”
    陆文一愣，旋即哑然失笑。
    “要。”
    他从怀里取出厚厚的一叠钞票，晃了晃。
    那人眼睛一亮，随即从兜里掏出一张制式卡片。
    这里的票子，指的是门票。
    能进入繁星的门票。
    自然是伊凡对陆文提起过的临时员工证。
    “只能在繁星大厦里待二十四小时，记住，二十四小时后这张卡就失效了，你再想刷卡出门就没戏，会被繁星的安保拎起来打一顿，再扭送到这附近的执事所，至少都会被关十五天，上次有个倒霉的家伙……”
    执事所，相当熟悉的名字。
    难道还真是用的浮空城同一批人？
    可惜那些老议员都被中心城的老市长一刀一个捅了，最高议会坠落，不然还能问个究竟。
    “明白。”
    听着那人的嘱托，陆文点了点头。
    据伊凡说，在这里买临时员工证的，大多在里面有熟人，能拿到少量物资。
    一个人空手进去，领着包出来。
    里面的药剂或是别的物资，足够值回票价，还能大赚一笔。
    伊凡这种有关系的，则可以开着车进大厦的地下车库，满载而归。
    但也有不少人……
    既没有熟人，也没有搭上关系。
    又想碰一碰运气。
    进入繁星大厦后，四处逛，找那些可以拿货的研究部门或者个人，不知不觉就耽搁了时间……二十四小时其实过得挺快的。
    交易结束。
    陆文拿着卡片，一步步向着繁星大厦走去。
    至于这张临时员工证的真假，到是不用太怀疑，毕竟这件事是繁星高层默许的。
    谁要是敢在公园附近卖假的，断了某些高层的财路，估计不会有好果子吃。
    大厦门口没什么人。
    诺大一座公司，晚上有少部分人在加班，大多都回家休息了，这个世界的生活节奏很慢。
    至于那些加班的……是否真的是为了工作，也不好说。
    或许是与别人约好了，要在晚上交易物资，所以才会选择留下。
    “滴——”
    “欢迎回家。”
    陆文在几个保安的注视下，缓缓走入大厅。
    巨大的水晶灯垂落，璀璨夺目。
    大厅内装饰简洁。
    白色为主，辅以各种简练的条纹与星点。
    前台只有一个仿生人，一直保持微笑。
    “二十四个小时，足够做很多事。”
    陆文穿过大厅，后方是低区电梯，更后面则是高区的。
    他站在低区电梯前，看了看楼层数，犹豫了片刻。
    并没有立刻按下按钮。
    身侧有个同样在等电梯的家伙。
    那人低声说道：“兄弟，进来碰运气的？”
    “你怎么知道？”陆文故意用比较诧异的语气回复。
    只听得那人得意说道：“你没穿繁星的员工服，所以很可能是买了临时员工证进来的，我见你刚才进入大厅后打量了几眼，估计还是头一次来，站在电梯前犹豫，并没有要与任何人联系的样子，所以你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
    “老哥厉害了，这都能看出来。”
    “那是……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那人继续说：“可惜大多都只是进来碰壁的，吃一脸灰，然后灰溜溜离开，没有门路，就别做这一行。”
    “老哥你有门路？”
    “当然，繁星高层哪个不认识我？”
    基本可以确定在吹。
    如果认识一个真正的高层，可以像伊凡那样，一车一车拉物资，各种药剂、零件、枪械都可以弄到。
    不至于在这里和陆文等电梯。
    但陆文还是低声问道：“老哥，你能不能给我介绍几个……”
    “不能。”
    这人摇了摇头。
    他只是想在新人面前秀一把老贩子的优越感。
    “这可是我独到的门路，除了我亲兄弟，我不会告诉任何一个……”
    话还没说完，他只觉得手心一凉。
    陆文塞了个东西给他。
    很沉，压手。
    他仔细摸了摸，确认是个金属物件，长条状，于是低头瞥了一眼。
    金色。
    他神色平静，默不作声，将这根金条踹进兜里。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果然，只要有钱，全世界都能找到亲人。
    “兄弟你这么有钱，还来干这一行？”
    这人问了一句，而后按下了十二层的电梯。
    “生活太舒服，没意思，想找点刺激的做一做。”陆文如此回答。
    “找刺激？一来就玩这种高难度的？”
    这人感叹着摇了摇头，似乎有点不理解，又能勉强理解。
    有钱人的乐趣？
    从这里拿货，然后通过高高的边境之墙，从纯人族的高层世界进入墙外的贫瘠落后的中层世界，卖给别的种族，赚个差价。
    中间过程听着不繁琐，但危机四伏。
    某些生物需要基因药剂，但穷，没钱，又不想死，可能会铤而走险抢他们这种个人中间商。
    抢到了就能多活一段时间，没抢到也就是早点死。
    “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夏文。”
    “夏兄弟，我叫林临。”
    正说着，电梯下来了。
    两人一同走进电梯里。
    林临问道：“夏兄弟，你有枪吗？”
    “没有。”
    “你在中层世界或者混合区有认识的人吗，知道该怎么出货吗？”
    “没有，也不知道。”
    “你真就来玩命啊？”
    林临瞪大了眼睛，随即上下打量了一眼陆文。
    电梯缓缓上升。
    他见陆文皮肤细嫩，年纪不大，觉得这么可能是某个有钱人家的少爷，私自跑出来体验生活的。
    “夏兄弟，我要是有你的条件，我这辈子都不会干这一行，每天好吃好喝，直到老死。”
    “人各有志吧。”陆文笑了笑。
    “是啊，人各有志……”
    林临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
    有的人生来衣食无忧，却偏偏想要去生死之间找刺激。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吃饱了没事干？
    “夏兄弟，你打算一直干这一行？”林临试探着问道。
    “不是，只是想体验一下。”
    “哦，那就好……”
    林临终于确认，这确实是个有钱人家出来的少爷。
    两人聊天的片刻时间，电梯已经到了。
    十二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
    外面是一条纯白的走廊，地砖与墙漆都是纯净白色，头顶的灯光亦然。
    “夏兄弟，你跟着我就行了，这栋大厦内部很复杂，一不小心就容易迷路，所以某些倒霉家伙在里面耗尽二十四个小时都找不到门路。”
    “不能多买几张员工证吗？”
    “每一张员工证都有时间限制，今天买的就只能今天用，而且……很贵的。”
    林临走在最前面。
    由于是晚上了，所以这里没什么人。
    一路上左拐右拐，弯弯绕绕的，而且都是一模一样的走廊，一样的纯白。
    确实容易迷路。
    “夏兄弟，你长这么大，是不是还没离开过高层世界？”林临问道。
    “对，我一般待在家里。”
    “怪不得……你这趟就跟着我吧，一个人太容易出事了，我在中层世界认识一些出货的老大，还可以带你去逛一逛那边的红灯区，纯人族在那边很受尊敬，想想你从怀里掏出一摞钞票，洒在空中，那些姑娘们都贴上来叫你少爷……”
    林临保证这一趟会让陆文相当满意。
    收了钱就办事。
    这个理念深深根植在他的脑子里。
    陆文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况且他觉得陆文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少爷，所以觉得有必要交好。
    “夏兄弟，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勇闯混合区？”
    “没有。”
    “这电影讲的是，一个叛逆的富家少爷偷偷去底层世界的混合区找乐子，结果被仇家盯上，狼狈不堪，换上破烂衣裳四处躲藏，最后在混合区结识了一群好兄弟，打败仇家，还在混合区找到了真爱……”
    在两人谈话的间隙。
    一只只白色小蚂蚁从陆文身上陆续爬下来，开始向着各个楼层游走。
    没多久，林临带着陆文来到某个实验室的门口。
    门的一侧写着晚上的值班人员。
    “夏兄弟，等会你进去少说话，混个眼熟就行了。”
    “好。”
    随后就是符合陆文演算的剧情。
    林临敲门。
    门开。
    里面的人把他们两个叫进去。
    实验室内部装饰简单，多是各种贵重的实验仪器，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里面泡着一些生物的器官或者肢体。
    “怎么多了个人？”
    “博士，他是我堂弟，手里也有点钱，您看……”
    “可以……叫你堂弟不要瞎瞅。”
    那人指了指一旁的玻璃柜。
    各种药剂，零件都随意摆放着。
    这些在混合区十分值钱的东西，在这里相当常见。
    柜子一旁还放着许多黑色的包。
    林临叫着陆文上前。
    他挑选了两条机械臂，三十支药剂，一柄手枪，并且低声对陆文说道：“夏兄弟，枪这玩意你必需拿一把，防身用。”
    “老哥你也没枪？”
    “不，我有，我拿这玩意是去中层世界卖的，这才是真正的暴利，可惜每次只能拿一把。”
    林临挑选结束后，陆文也随便拿了些东西。
    随后两人便交了钱，离开了这个实验室。
    远离实验室门口后，林临开口道：“夏兄弟，我刚才不方便多说，但你拿了一些没用的东西。”
    “什么东西？”
    陆文拉开拉链，里面除了一柄枪，就是一根根针管。
    针管内是不同的药剂。
    “这玩意。”林临指了指其中一排针管。
    “这个？”陆文拿了一根出来。
    “对，这里面装的是一种助眠的，就像安定，但药效更强，一针下去能让人睡十二个小时以上。”
    “没销路？”
    “这玩意基本卖不出去，中层世界那边的人可不愁睡觉，不过也没事，反正夏兄弟你是来体验生活的，你就……你……”
    林临说话的声音停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腿，那里正插着一根针管。
    能让人睡上十二小时……
    “林兄弟，明早起来这袋资源也归你了。”
    陆文对他笑了笑，随即一拳打在他后脑上。
    后脑这个位置，对出拳的力度和精准度很高。
    轻了打不晕人，重了当场打死。
    电影里那种随随便便打晕人的手段，实际操作很难。
    ……
    大厦高区。
    夜深。
    辛格尔坐在五十五层的办公室里，面色平静。
    办公室没有开灯。
    没有公务需要处理。
    他坐在椅子上，背对办公桌，气息沉稳，身前是巨大的落地玻璃。
    坐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高层世界。
    夜晚的繁华灯火映照他的眼眸中。
    身为繁星的十四位实权人物之一，仅次于那个一直在沉睡的领导者，他很享受这种俯瞰世界的感觉。
    “咔……”
    背后突然传来某种声音。
    辛格尔很熟悉这种声音，这是办公室的门开了。
    这种寂静的夜晚，没有紧急的事，应该不会有人来打扰他。
    他皱了皱眉，转过身。
    办公室大门正对着办公桌。
    陆文正轻轻关上门。
    “有监控，但值班室的保安睡着了。”
    “我知道这里肯定还有窃听器，我也懒得花时间找，但我们接下来的交流你肯定不会放出去。”
    “繁星的守备比我想象得差了很多。”
    “对了，我知道你办公桌下还有个紧急按钮，但线路应该已经被我切断了。”
    陆文缓缓转过身。
    他嘴角微微掀起，做出一个不算难看的微笑。
    “也不要尝试打开抽屉取出那把枪，我的反应速度应该比你快了很多。”
    辛格尔正伸向抽屉的手僵住了。
    他抬起头正对陆文。
    办公室没有开灯，但外面夜晚的璀璨灯光能让他勉强看清楚来人的脸，是个很年轻的纯人族。
    “你想要什么？”他并没有慌乱，沉稳问道。
    “一个真相。”
    “这个世界隐瞒了很多真相。”
    “我全都要。”
    闻言，辛格尔沉默了片刻。
    他自然知道很多真相，那些真相可以让他这样的纯人族保持统治地位。
    在生命与真相面前，辛格尔选择了前者。
    “我可以给你那些真相，但……”他看着陆文的眼睛，认真说道：“并不是我给你的，别的人。”
    “没问题。”
    ……
    一切都相当顺利。
    顺利得超出陆文想象。
    以至于他都在想，这背后是不是有谁设计好了一切，就等着他的到来。
    有一种身处设定好的剧本的感觉。
    他带着一个存储盘的真相离开了繁星大厦。
    林临与两包物资被他放置在某个角落的储物间里，如果不出意料，明天早上就会醒来，没超过二十四小时。
    黎明时分。
    陆文回到高层世界边缘的那个老旧站台。
    这里的人都认识他。
    “大人，您这么快就办完事了？”
    “嗯，什么时候回去？”
    “只要您愿意，现在就可以走。”
    “那就现在吧。”
    这份存储盘里的资料太多，陆文需要亲自交给地面世界的身体。
    还得找个机会告诉地底世界的民众。
    【很残酷的真相】
    陆文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打开老旧车窗。
    晨风徐徐。
    电车启动。
    轨道一点点升高。
    高层世界在他视线中逐渐变得渺小。
    没多久就驶过了边界高墙。
    来到中层世界。
    跃过高墙后，轨道开始降低，但也有数十米高。
    下方是矮人族的领地，地势崎岖，多山谷沟壑。
    周围有不少并行轨道。
    如果站在地面上抬头看，这些轨道像是一条条长龙，盘踞在高空。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应该就能……”
    “滴……”
    一侧突然传来刺耳的电车鸣笛。
    右方的并行轨道上，突然驶来一辆同样老旧的电车。
    追上来的。
    而后减速，与陆文所在的电车并行。
    “滴……”
    左边也传来鸣笛。
    陆文眉头紧皱。
    三辆电车并行。
    他在中间。
    是这辆车唯一的乘客。
    至于左右两侧的电车，则站满了……类人机械。
    那些仿生人面无表情，长相相同，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生硬雕塑。
    又像是一具具睁着眼睛的尸体。
    他们站在窗边，都盯着陆文。
    那些机械的眼睛里，泛着诡异的蓝色光芒。
    陆文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这一路果然不会太顺利。
    “人类的恐怖谷理论还是有点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