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
    黑夜，街道，暴雨。
    冰冷与畏惧的目光。
    陆文知道这些人最害怕的是什么。
    并不是一个现身的猎物。
    而是消失的猎人。
    所以他并没有选择与伊凡缠斗。
    这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
    伊凡这个大胖子的战斗力，仅从那一身冰冷的机械零件，就能窥探一二。
    陆文能赢。
    但必须要防备伊凡手下的冷枪。
    那次爆炸后，他损失了许多小蚂蚁，后续的还在乘坐无人机飞来的路上，现在并不是正面碰撞的最佳时机。
    所以他后退。
    消失了。
    伊凡站在残破的二层楼楼顶，身材高大，脸色阴沉，漫天大雨倾倒而下，他像是一个暴怒的君王，站在冰冷的王座上，对着下方咆哮。
    “把这个机器给我找出来！”
    暴雨如注。
    无数黑衣打手倾巢而出。
    整个三层楼的区域都受到号召。
    一双双急促的脚步踩碎了雨夜的安宁。
    雨水飞溅。
    每一座二层楼的商业区都停止了喧嚣与繁华，霓虹黯淡，夜店关门，所有客人连夜淋雨回家，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触怒到那位暴怒的君主。
    “蝼蚁！爬虫！”
    “只会躲在黑暗中的卑劣之人，为什么不敢出来与我正面一战？！”
    伊凡的怒吼向所有人传达了一个消息。
    如果正面打斗，一对一的情况，那个躲在黑暗中的机械，看来并不是伊凡的对手。
    所以他退避。
    于是这些手下对伊凡更敬畏了。
    坐在车内的二层楼主人们也都心神剧震，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伊凡出手了。
    这个大胖子的凶狠与暴戾，与他自身的实力成完全的正比。
    在座的都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但都自觉与伊凡相差甚远。
    伊凡站在高处，目光冰冷，环视一圈后，纵身跳下。
    “轰！”
    伴随着他的落地，整个街道都似是颤抖了一瞬。
    地面雨水飞溅。
    四周有手下为他撑起雨伞，披上黑色长袍，护送他一步步返回那辆属于三层楼的座驾。
    车胎已经换好了。
    这些手下现在的行动相当利索，都害怕哪里做得不对，就被伊凡一言不合拎起来撕碎。
    街道入口。
    黯淡的霓虹下。
    车门打开，等待伊凡进去。
    但伊凡刚走到车门旁，就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了眼四周。
    顿时附近所有人身躯一震，噤若寒蝉，出气的声音都不敢太大。
    周围安静得只有雨声。
    雨水打落，唯有伊凡的头顶撑着伞。
    他冷声道：“都这么怕我干什么，以为我是那些电影里的蠢货，一言不合就杀自己手下？”
    闻言，有不少人都轻微颤了颤。
    所有手下都把头埋得更低了，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脖颈上。
    “都把头抬起来，我伊凡要的不是一群畏畏缩缩的软蛋。”
    伊凡冷哼一声，随即进入车内。
    他用力关上车门。
    只听得“砰”的一声，整辆车都晃了晃，似是在哀嚎，感觉只要力量再大一点，车门都会被他扯下。
    伊凡坐在车内，简单平复气息后，淡淡问道：“各位今晚都有什么打算？”
    这话是说给所有二层楼主人听的。
    所有人听到问话后，都沉默了一瞬。
    今晚的伊凡，带来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
    以至于，他们都不得不思考，该怎么认真回复，才不会触怒到他。
    巨人巴兹第一个回话。
    “今晚就不回去了，先把那个机械找出来再说。”
    有了他的表态，别的二层楼领主也跟着答话。
    “人多总归是要好一些，那机器也不知躲去了哪里，分散容易被他各个击破，我今晚也不回去了。”
    “当初争地盘的时候，我可是两天两夜都没合眼，跟对手打过来的，今晚我也就在这儿。”
    “好歹都是在混合区长大的，今晚也算我一个！”
    “……”
    众人纷纷表态。
    他们只能在这里跟着伊凡行动。
    原因很简单。
    如果单独离去，可能会被盛怒的伊凡记住，而后随便找个理由，就派人来半夜取走他们的头颅，让这片区域多一个无主之地。
    而且他们还担心，那个机械跟随他们一起回去。
    从这里回到他们各自的二层楼区域，有很多个视野开阔，适合架设狙击枪的地方。
    万一行至半途，突然就被一枚子弹爆了脑袋怎么办？
    思来想去，还是伊凡这儿最安全。
    毕竟那机器不敢单独和伊凡交手，说明他也畏惧伊凡。
    “他与金熊那个老家伙有约定，所以不会走远，会留在我的三层楼区域内，想办法逼我妥协，呵……”
    伊凡冷笑一声。
    “可我伊凡又岂是那种妥协之人。”
    于是所有人开始等了。
    诚如伊凡所说，他们并不需要着急。
    急的应该是暗地里那个机器，以及金熊那个老家伙。
    毕竟金熊可是实打实损失了两片二层楼的区域。
    如果金熊选择顺从伊凡，至少能保持这两片区域足足三年。
    在混合区这种打斗争端从未停止的地方，一个二层楼能坐稳三年，算是相当不容易了。
    这片区域周围，有好几个不稳定的二层楼，几乎每隔一两年就会换一次主人。
    有的甚至几个月就会换一次。
    如今坐在车里的这十一个二层楼主人，上位时间最短的，不过三个月。
    早先在车外，被陆文爆了脑袋的那个改造人，也只上位了一年多点。
    真正稳定下来的，也就只是伊凡最初给陆文介绍的那几个，蓝种人凯特，机械人艾伦等。
    这几个家伙都坐了五年以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
    蓝种人凯特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的流淌的雨水，神色平静，低声说了句。
    “没有这场雨会好很多。”
    他似是不太喜欢下雨天气，也可能是单纯觉得雨水对他们比较不利。
    身为一片区域的主宰，他并不缺少基因药剂，所以身体强健。
    早年时候，他也曾因为缺少药剂，感受过那种痛苦。
    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从肺部开始。
    整个肺部像是变成了一个破烂的风箱。
    每一次呼吸，都会让他觉得有成百上千柄小刀子在切割着气管与肺泡，剧烈的疼痛让他生不如死，曾想过早早了解自己的生命。
    后来偶然崛起，拥有了自己的二层楼。
    所以他变得很谨慎，小心，做任何事之前都需要斟酌许久。
    他担心自己失去现有的地位，失去那些供应不断的药剂，再次回到那个冰冷破烂的小木床上躺着，一复一日等待死亡的到来。
    “老大……”
    司机的一声轻呼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凯特抬起头，淡淡问道：“怎么了？”
    “我刚接到消息，我们……我们的二层楼，被人炸了，那个机械……兄弟们正在和他战斗，但并不是他的对手，死伤惨重。”
    “该死！”
    凯特低声骂了一句，随后立即在频道里说明了情况。
    “那个机械去了我的地方，该死，他移动速度也太快了！”
    从伊凡攻击，到陆文消失。
    到现在。
    至今也就搜寻了不到半个小时。
    大雨倾盆，黑夜笼罩一切，这样的环境下，不少手下搜寻起来都相当困难，连金熊的区域都没有搜寻完毕。
    “来一些人，跟我去凯特那边，另外一些留下。”
    伊凡并没有指定跟他一同去的人。
    最终由凯特在内的六个二层楼主人跟随他一同前去。
    这种感觉其实不太好受。
    对手只有一个人。
    强悍。
    隐藏在黑暗里，随意移动，肆意杀戮，无所顾忌。
    但伊凡在等一个机会。
    只需要一个正面交锋，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那个令人厌恶的机械，这次危机就会得以解决，他的声望会再度拔高。
    半小时前。
    二层楼顶，陆文消失得太诡异。
    只是往后一跃，跳下二层楼，就再也没有踪迹。
    漫天大雨，按理说应该很难藏匿。
    ……
    蓝种人凯特的二层楼与金熊的二层楼区域相邻。
    但相接部分的区域并不是太多。
    两者的中心足足相距二十五公里。
    半个小时。
    二十五公里。
    什么样的怪物，可以在这种极端的雨夜天气，徒步急速奔行这么远？
    不会累吗？
    机器人艾伦在频道里出声，表示他可以做到，而且这并不是他的极限。
    但凯特依旧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他习惯了谨慎，不愿意面对这么强大的敌人。
    凯特的谨慎习惯也被他的手下染上了不少。
    他的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忧虑说道：“老大，单独一个二层楼，肯定不会是那个机器的对手，之前在金熊那边，我派人询问过那晚那机器与金熊手下交手的情况，那个……那机器的实力实在是太恐怖了。”
    “不要紧张，今晚不止我们一家。”
    凯特出声安慰，尽管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那个机器避而不战，真的是因为害怕伊凡吗？
    “但是……那……那机器连那么恐怖的爆炸都能活下来，毫发无伤，我们这里，最顶尖的武器也就是那几枚榴弹了，靠人命去堆，估计也堆不赢的。”
    “没事，还有伊凡在，不要怕。”
    “老大，为什么我们不能跟那个机器……”
    这司机话还没说完，凯特就一把拍在了他肩膀上。
    同时，凯特掐断了公共频道的通话。
    他淡淡提醒道：“如果不想死，就不要提‘合作’这两个字，伊凡听着的。”
    “啊……老大，那我们之前的对话……”
    “之前的对话还属于正常范围，无需担心。”
    说着，凯特再次开启了公共频道。
    频道里此前都比较沉默，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但就在凯特开启频道后不久，伊凡突然出声。
    “凯特，我的老朋友，你确实是太谨慎了，或许是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太久，让你贪图安稳，心里的斗志都被磨没了，我想，如果换一个年轻人上去，或许会比你做得更好。”
    别的二层楼主人都静静听着，没有出声。
    他们知道，凯特与那个司机的对话，让伊凡有些不喜了。
    合作。
    这两个字意味着妥协。
    但伊凡从不妥协。
    那是弱者的选择，而他是个强者。
    他更希望自己区域内的二层楼主人，也都可以强硬一些。
    凯特闻言，沉默片刻后，沉声说道：“我想……混合区的规矩不能在短时间内被连续破坏两次。”
    伊凡淡笑了一声。
    “确实如此。”
    这里的规矩很简单。
    二层楼这种地方，谁凭实力打下来就是谁的。
    如果二层楼主人并没有表现出对三层楼不尊敬的态度，三层楼不应该随意打杀。
    这个规矩并没有明文规定，混合区没有任何纸面上的规定。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没有这层规矩。
    混合区或许需要改名叫混乱区。
    伊凡对陆文动手，已经算是坏了一次规矩了。
    如果他再对凯特出手，换一个二层楼主人，这会让别的二层楼主人感到不安，也会让伊凡自己被另外那些区域的三层楼主人笑话。
    所以他说这话，只是为了提醒凯特。
    ‘不太要谨慎。’
    半个小时……所有人开车行至蓝种人凯特的二层楼，居然也花了半个小时。
    歪歪扭扭的狭窄街道是个大问题。
    大雨磅礴。
    街道上是无数具冰冷的尸体，横七竖八躺着。
    两侧房屋塌陷，化作残砖碎瓦。
    子弹壳遍地都是。
    雨水冲刷着猩红的血迹。
    少数几人没死。
    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痛苦的哀嚎。
    这些都是凯特的手下，上百人，现在都躺在了几条街道上，确实是损失惨重。
    二层楼熊熊燃烧。
    火光照亮了整片寂静的商业区。
    噼里啪啦的燃烧爆裂声与摇晃的影子，让雨夜显得不那么单调。
    应该是有某种助燃剂，不然这场大火不会持续这么久
    凯特开门下车，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二层楼的区域，说小不小，说大……也并不是太大，上百个手下的死亡，对他而言，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今晚过后，这片区域某些蠢蠢欲动的人，或许会开始行动了。
    凯特所追求的安稳不再。
    “真是惨烈。”
    巨人巴兹感叹了一句。
    这么多伤亡，换做任何一个二层楼，都很难缓过来。
    “幸亏他不是去的我的区域。”机器人艾伦也附和了一声，他的区域距离金熊的区域比较远，算是伊凡所掌控范围的最外层。
    别的二层楼主人，心里都或多或少有些庆幸。
    尤其是那个才上位三个月，连位置都没怎么坐稳的改造人。
    这么惨烈的伤亡，凯特能勉强承受住，他们可就不一定了。
    “咳咳……”
    一具靠在某个断墙边的‘尸体’突然咳出了声，那声音异常难受。
    混合着将死之人的挣扎哀嚎。
    凯特急忙走上前去。
    他身侧几个手下给他撑着伞，也快步跟上。
    一双双脚步踩碎了血腥的水洼。
    伊凡也下车，缓缓走了过去。
    磅礴雨幕遮蔽了视线。
    走近后方能看清。
    那个人的腹部正在不断淌血，他一直用力摁着，但整个人的脸上已是苍白，冰冷的雨水带走了太多体温。
    活不了太久。
    他靠坐在墙边，两条腿的姿势怪异扭曲，是被人活生生打断的。
    所以他即使知道自己伤势很重，却没法去附近诊所，
    如果用爬行的方式，或许尚未爬到一半，就失血过多死了。
    他抬头看着到来的凯特等人，惨然一笑。
    “老大……那……那个机械算的真准。”
    凯特缓缓蹲下。
    他伸手揭开这人腹部破碎的衣物，看到了那条恐怖狰狞的伤口。
    “别说话，不要用力，我带你去附近诊所。”
    凯特试图抱起这人。
    但很快就在这人的痛苦哀嚎中停住了。
    是背部。
    背部也在淌血。
    凯特这才发现，一根锈迹斑斑的钢筋，贯穿了这人的身体。
    钢铁的首端被埋在这人的肚子里，尾端从背部穿出，牢牢扎在后面的墙壁上。
    这人是被钉死在这里的。
    “那……那个机械打断了我的两条腿，把我钉在这里，说……说在我死之前，会看到老大你带着人过来，所以……他叫我留下一句话。”
    “咳咳……”
    这人的嘴角也在淌血，内部脏器破裂。
    以混合区的医疗水平来看，过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没救了。
    “他说……说……他下一个地点，是……是艾伦领主的地方。”
    正在庆幸的机器人艾伦顿时人傻了。
    冰冷的雨水淋下。
    他现在突然想说两句与户口本有关的脏话。
    没多久，那人死了。
    诚如对方算计的那样，一直在大雨中等死，临死前留下一句交代好的话。
    “不能等了，立刻去我哪里，我担心那个混账已经开始行动了！”艾伦急忙开口。
    现在的行动需要等待伊凡的指令。
    伊凡不动，他们也没法动。
    “伊凡大人，那个机械……”
    “别急，我们即刻过去。”
    伊凡挥了挥手，示意艾伦冷静。
    他转身回到车上。
    蓝种人凯特转头看了眼自己街道上的惨剧，对留在这里的手下吩咐道：“所有死了的兄弟，家里有家人的，都可以分得一笔财物，立刻安排下去，然后……把街道打扫干净。”
    这些尸体是他衰弱的证据。
    他并不想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看到。
    虽然今晚的火光与爆炸，是无论如何也隐瞒不住的。
    二层楼都被烧了。
    交代完毕后，凯特同样转身回到车里。
    车队再次出发。
    机器人艾伦的地盘距离这里更远，有足足三十公里。
    但这次车队的速度更快了，可能是考虑到艾伦的心情，所以伊凡叫领头那辆车越快越好。
    半小时后。
    目的地到了。
    大雨滂沱，车轮缓缓静止。
    眼前的景象差点让艾伦领主忍不住失声怒吼。
    伊凡打开车门下车，那对小眼睛里藏着怒意。
    他咬着牙，冰冷吐出了两个字。
    “熬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