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给这位客人把咸鸭蛋全包上……”
    “不行！”
    侯金明赶在齐瑞珠说话的同时，果断阻止。
    再晚一点，这些咸鸭蛋，可就不姓侯了！
    “老板娘，你们店里的咸鸭蛋我也想尝尝，可不能全给了那个戴眼镜的斯文败类！”侯金明恨恨的盯了李梦贤一眼，这等断人美味的家伙，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是老板娘……”齐瑞珠脸红了红：这些人真是讨厌，怎么老是误会我是老板娘？难不成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
    齐瑞珠摸了摸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盘靓条顺，说不是老板娘，也没人信啊！
    “你说谁是斯文败类呢？”李梦贤几口散酒下肚，有点上头，“我就把店里的咸鸭蛋全包圆了，你能怎么着？”
    “呵，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侯金明堂堂举人老爷——前，不带怂的，“有我在，你做梦！”
    “二位！二位！”齐瑞珠赶紧给大毛使了个眼色，让他把两人分开，“都是来吃饭的，犯不着伤和气，我们店里除了咸鸭蛋，还有皮蛋，一样的美味可口。两位要是想打包，也可以试试我们的皮蛋！打包不急的，总还是要尝过再买才安心不是？”
    “哼！我不要皮蛋，我就要咸鸭蛋！”不蒸馒头争口气，侯金明头昂的高高的，“就要咸鸭蛋！”
    “皮蛋？”李梦贤倒是没侯金明这么固执，他夹起那盘还没有试过的皮蛋，“这个是要蘸着吃的，是吧？”
    “是的！”
    “那我尝尝……”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李梦贤把皮蛋在蘸碟里蘸了蘸，塞进嘴里，“嘶……软嫩弹滑，香气满口，滋味十足，毫无异味，上品啊！老板娘，这皮蛋，也给我包上！”
    真有这么好吃？
    这人该不会是个托吧？
    侯金明眼神异样的望着李梦贤，用审慎的目光来回扫视对方。
    “看什么看？有毛病吧你？”李梦贤被侯金明看的极其不爽，“再看我揍……老板娘，这人又不吃饭还骚扰我吃饭，你是不是得管管？”
    李梦贤想说揍侯金明一顿，只是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身板，又看了看对方痴肥的体态，他果断从心，向齐瑞珠求助。
    “这位客官？”齐瑞珠望向侯金明，“请问您是要吃饭吗？”
    “当然！”侯金明心头有了疑问，抢着打包的心思就没那么强烈了，“先把你们的咸鸭蛋和皮蛋一样给我上一份。”
    咸鸭蛋10铜元，皮蛋15铜元，要两份才25铜元，就算不好吃也亏不到哪里去。
    “嗤……穷鬼！”李梦贤上眼皮碰了碰下眼皮，优越感瞬间爆棚，这会儿一点都不气了。
    “傻逼！”侯金明冷笑一声，翻了翻白眼。
    真以为爷看不出来？你就是个托！
    侯金明原本还觉得这家小店有麟级厨师坐镇，自己没早点来太过遗憾。
    这会儿子他已经不这么觉得了。
    堂堂前清举人，智商很高的，怎么会中这种区区小计？
    “好嘞！客官请稍等！”
    哪怕侯金明点的不多，也没点店里的招牌豆花饭，齐瑞珠也不以为意。
    左右都是白捡来的新客。
    哪怕能多卖上一铜元都是多赚的。
    咸鸭蛋和皮蛋很快端上桌。
    侯金明没急着吃，他先扭头看了李梦贤一眼，打算看看这个托儿还有什么新花样。
    这会儿李梦贤已经尝过了皮蛋，把目标对准最后的大餐：梅菜扣肉。
    普通人家肚子里缺少油水，对这种五花三层的肥肉很渴望。
    李梦贤早就越过了那个阶段。
    他对肥肉没什么兴趣。
    要不是看在这肥肉是麟级厨师亲手烹制，他都不惜的去点。
    好在也不贵，才50铜元，跟白捡的差不多。
    尝尝也没什么关系。
    李梦贤夹了一片扣肉小小的咬了一口，还没等他动嘴咀嚼，这片肉直接就在他嘴里化开，变成了一口浓浓的肉汁。
    “这肉……”李梦贤不敢相信，他又咬了一口，这一口可就大了不少。
    五花三层的扣肉入口，只一瞬间，肥肉就融化成肉汁，也就只有瘦肉还有些许残留。
    稍微咀嚼一下，满满的浓香就从肉丝中间沁出，让嘴巴陷入极为愉悦的状态。
    偏偏这种愉悦始终像是缺了点什么，不够完美。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李梦贤嘴里含着肉汁不肯吞咽，着急的在桌上四处扫量，“酒？不……不，暂时不需要！生蒜？等一下，现在还不需要！米饭？对！是它，就是它！”
    李梦贤看到被他推到角落里的米饭，眼睛一亮，连忙捞过来，狠狠的扒了一大口。
    米饭入口的瞬间，就被李梦贤含在嘴里的肉汁浸透，随着咀嚼，一种绝大的满足感涌上心头，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都圆满了。
    “就是这种感觉！”李梦贤陶醉的都眯上了眼睛，“真好吃！”
    “嗤……演的真特么假！”一旁，侯金明没忍住笑出声，“装阔都装不像！一看就是没吃过好东西的死穷酸！哼！”
    侯金明狠狠的鄙视了李梦贤一番，慢条斯理的夹了块皮蛋随意的丢进了嘴里。
    至于蘸水，完全不需要！
    有身份的人，吃的就是个本味！
    “等等……”皮蛋刚刚下口，侯金明就觉得不太对劲，“这口感……这回香……这是什么神仙品种，我怎么从来没有尝到过？”
    侯金明作为最后一批前清举人，还是享受过那么两年帝国荣光的。
    什么上门投现，什么送钱送人，什么榜下招婿，侯金明都曾经经历过。
    也就是那两年养尊处优，享受惯了。
    陡然间大清没了，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可是坑惨了侯金明。
    好在他够没皮没……好在他够坚持，死抱住老丈人的大腿不撒手，在岳家南下的时候，跟着来到这十里洋场。
    如今老丈人没了不要紧，他继承了老丈人的财产，照样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也就是财产缩水严重，吃点好东西也得算计着才行。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可不能过于享受，花的太多，人还在钱没了那得有多难受。
    皮蛋入口，稍微品味了一下，侯金明就意识到，自己可能猜错了。
    不！自己是上当了！
    那个该死的戴眼镜的穷酸是在演戏！
    自己被他骗了！
    侯金明赶紧又夹了一块咸鸭蛋放到嘴里品尝。
    咸香满口，馋涎欲滴！
    好吃！
    不行，我得快点！
    “老板娘！”侯金明放下筷子，强忍着继续吃下去的冲动，“说好了帮我打包的，磨蹭什么呢？”
    “不能给他！”李梦贤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扣肉，抱着饭碗就冲到了齐瑞珠面前，“总得有个先来后到，我先说要打包的！你们店里有多少咸鸭蛋和皮蛋，我全包了！”
    “这……”齐瑞珠看到冲过来的李梦贤，又看了看侯金明，一脸为难，“两位，要不，你们自己商量一下怎么样？来的都是客，给谁不给谁都不太好……”
    “给我！”
    “给我！”
    林放回到店里，正好看到李梦贤和侯金明剑拔弩张的场面。
    齐瑞珠被两个人堵着，愁容满面。
    “两位！”林放一个箭步把齐瑞珠挡在了自己身后，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前伸，“有什么冲我来，不要吓到我的人。”
    “你谁啊？买东西不知道先来后到吗？”
    “走开，别打搅我们买东西！”
    林放：“……”
    “他是我们东家！”齐瑞珠从林放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偷偷看了一眼林放的侧脸，满眼都是红心在跳动，“你们完了，得罪我们东家，你们什么都别想打包了！”
    “啊……原来是林老板，得罪，得罪！”
    “林老板，不知者不罪，你大人有大量，可不能记恨我们！”
    “关键是要把咸鸭蛋和皮蛋卖给我们！”
    “对！对！对！东西还是要卖给我们才行！”
    林放：“……”
    什么情况？
    怎么我就出去买了座酒坊，回来我家的店就这么吃香了？
    “东家，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齐瑞珠看到林放一脸疑惑的望着自己，连忙解释，“你前脚刚走，他们就先后进门。先来的这位客人还算正常，所有的菜都点了一份，边吃边叫好。后来的这位……似乎就是个凑热闹的……”
    “怎么说话呢？”侯金明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我人还在这儿呢！好歹我也中过举人，读过圣贤书的，怎么就是凑热闹的？我可告诉你，就冲你对我这态度，店我都能给你封了，你信不信？”
    “呃……对不起……”齐瑞珠刚想福个万福道歉，陡然觉得不对，立刻就把身子挺得笔直，“说封店就封店？你吓唬谁呢！现在可是民国，新社会了！端什么举人老爷的臭架子？爱吃吃，不吃滚……”
    骂完人，齐瑞珠才发现不妥。
    “东家，对不起……”齐瑞珠委委屈屈的冲着林放福了个万福，“我一时没忍住，得罪了客人。东家，你惩罚我吧！”
    “我罚你做什么？”林放好笑的把齐瑞珠扶起来，“你都说是新社会了，怎么还学着旧社会的礼仪？再说，我觉得刚刚你做的挺对的。就这么办，爱吃吃，不吃滚。”
    “别啊！”侯金明一看自己这个前清举人老爷的名头唬不住人，立马换了态度赔笑，“林老板、老板娘，是我嘴臭，是我不对，您二位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就是想买点东西打包回去让内人尝尝鲜，没别的意思。”
    “啧啧……”李梦贤对侯金明的前倨后恭嗤之以鼻，“难怪圣贤书都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大道理一堆一堆的，培养的却都是你这等蠢蠹，只知蝇营狗苟，只想着升官发财，与国无用，与民无用！诸般大贤就算是活过来，也要被尔等活活气死！”
    “你……你怎能污人清白！”侯金明涨红了一张脸，想骂人，又自重身份，最终一甩衣袖，“我不和你一般计较！你没读过圣贤书，压根就不懂个中道理！”
    “我没读过圣贤书？”李梦贤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李梦贤，字逍遥，梦的是庄子，逍遥是指《逍遥游》，你可认得我？”
    什么，你就是李逍遥？灵儿何在……哦……这个逍遥啊？
    林放瘪了瘪嘴，感觉自己白激动了一场，终究还是错付了。
    “李梦贤？你是京师大学堂的那个李梦贤？”侯金明脸色一变，“你不是在京师吗？怎么会来区区十里洋场？”
    “你说的那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李梦贤很满意侯金明的表现，“不才区区在下现在供职于交通部南洋工业专门学校，教的恰好就是国文。这位举人老爷，我读过圣贤书吗？”
    “探花郎说笑了……”侯金明笑的很是尴尬。
    前清举人遇到前清探花，还都是前清覆灭前的最后一届。
    前清举人还质疑前清探花没读过圣贤书……
    “谁跟你说笑了？”李梦贤翻了翻白眼，“我也不是什么前清的探花，我毕业于京师大学堂，现在就职于交通部南洋工业专门学校，请叫我李老师！”
    “是！是！李老师，李老师！”侯金明更加的尴尬。
    他这个前清举人水分很大，考上举人就已经老大不小，本想从此以后可以好好享受了，哪里想到，转眼间大清亡了，他奋斗了一辈子的努力，也都付诸流水。
    李梦贤却不一样，考上探花的时候也才不过十八岁，哪怕转眼大清亡了，人摇身一变成了京师大学堂的学生，如今顺利毕业，轻轻松松就进了交通部南洋工业专门学校这等十里洋场著名的大学里当老师。
    这人和人啊，还真是不能比！
    “探花……李老师，惭愧，在下惭愧啊！”侯金明以袖掩面，“告辞！在下还是先告辞了……”
    “等等！”
    “老板娘唤住在下何事？”
    “我不是老板娘……”齐瑞珠红着脸偷看了林放一眼，见他毫无表示，心头略略有些失望，“你钱还没给呢！把钱付了再走！”
    “应该的，应该的……”侯金明在衣袖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枚银元拍在桌上，转身就走。
    “等等！”
    “老板娘还有何事？”
    “钱给多了！”齐瑞珠皱了皱眉，“找你钱！”
    “不用找……好吧！”侯金明只想赶紧离开，却见齐瑞珠脸色不善，只好多等了片刻，拿了找零这才赶紧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