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边擦出一抹鸭蛋青,何冲才踏着夜露推开了木门,惊起了附近门户里守了一夜的老狗,他有些警惕地回望一眼,确认没什么动静,才小心合上了门。
早有人无声无息地等在了背后。
何冲仿佛被晨雾里那双遮不住的锐利眼神刺了脊骨,下意识地颤了下,但他到底也算历练了段时日,轻易便遮掩好了,那副添上去的刻薄又寡淡的皮肉,将真正的表情掩饰下去。
他换了副口吻,问道:“王爷这么早便起了吗,还是守着十六一夜没睡?”
这故作随意的问话,便这么孤零零地落在了空寂的院子里,无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直到何冲的表情也无意识地沉了下来,李玄慈闲闲伸手,指尖接了从瓦上凝下来的露滴,才又转头剖了他一眼。
“心虚什么?”
这和空气中的晨霜一般冷淡的话,让何冲认识到,装傻大概是没什么用了。
“我何时露馅的?”他干脆地扯起嘴角。
“难道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李玄慈轻睨了他一眼,“挑的时辰,作的打扮,就连方才的称呼,处处都是漏洞。”
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在这样突然袭击的情况下,下意识又用起“王爷”这样疏远的称呼。
何冲也是聪明人,心里转了几下便明白了,心中默默叹了一声,十六啊,师兄都斗不过这人,你可多保重啊。
随即看到李玄慈那双漂亮极了的眸子下, 蕴了点极淡的青痕,正如此刻正浮在天边的那抹鸭蛋青一般。
这下,何冲又在心中笑了下,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看来不用做这多余的担心了。
“穷奇,上古四凶,向来惩善扬恶,不循寻常之道,何况这种上古凶兽,从来都自是一派,如今却用了道门里的五行之法,不止你,连我也起了疑心。”
“我为何去了北边,其中有多少门道,想必你如今比我还清楚,一桩桩、一件件,全是蹊跷,叫我如何不防备,便是师门里的人,我也不敢全信了。”
要怀疑自小长大的师门,其中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说到这里,何冲有些低落。
“那你这趟探出了什么?”李玄慈问道。
“师父不在,所以我没进去,只在外面悄悄守了守,以免打草惊蛇,面上自然是平平安安的,半点异象也无。”
可教中不少精锐弟子被抽调出去,师父这样的老人也不在,面上越是和平,他心中反而越是不安。
当然,这些事情他自然也不会和李玄慈这样的外人交代太细,多多少少还是替着自家掩饰太平。
听了这话,李玄慈眸色却变深了些许,越发锐了起来,眼神朝他刺了过来,声音也冷下去。
“看来,你确实早知道你师父不在师门,想来,怕也早已悄悄联系过了吧。”
方才,何冲脱口而出,师父不在,所以他没进去,可若是连进去都没进去,又如何知道人在不在,自然是早已清楚,才会守在外面,不敢轻举妄动。
自他踏入这院中那一刻,李玄慈话中布下的曲折,怕都是为了等着套出这句话。
何冲心中震动,有些说不出话,最后终于吐口了个干净。
“是,前几日赶路之时,我与师父悄悄通过信,他让我先不要妄动,所以今夜我才不敢擅自深入,只是我到底不甘心就这样相信同门之中有蹊跷,才擅自乔装去探一探的。”
可李玄慈仍是一片漠然。
“你心中藏些什么盘算,我不感兴趣,你是否防备于我,我亦毫不在意。你若真对我卸下心防,反倒恶心。”
“可唯独有一件事,让我想活剐了你。”
他言辞如刀,眸光似剑,整个人散着比寒夜还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你早从你师父那里,得了救她的法子吧,却为了提防我,隐忍到今日都未说。”
“她如今未醒,我先不动你,若再有下次,你浑身上下,便一寸好皮都别想剩下。”
这一刻,似乎又重回数月前那个妖异的寒夜。
月华流转于乌发上的少年,不过寥寥数语,一个抬手落下,便要身后数千利箭,取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仿若巨大的狼蛛从脊椎爬过,那股随时要刺进脊骨缝隙的恐惧,让何冲不自觉地胆寒,因为他知道,李玄慈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这数月以来,他所有的温情,那日日相处时看似随意了不少的亲近,全都只因为那一个人罢了。
若是那个人不在,这活阎王,便真正要将这世间变成地狱了。
半天,何冲才终于说道:“我知道了。”
得了他的承诺,李玄慈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结束了这场晨与昏交错时地谈话。
待李玄慈走后,从旁边的小门旁边,露出半张脸来,正是金展那老实忠厚的脸,只是那双眼睛如今正眯着看他,见何冲望了过来,轻轻做了个口型。
“活该。”
好在,等日头升起来之后,阎王的寒冰便莫名其妙被融化了一半。
在何冲将师父交代的给十六泡药浴的消息传达给他之后。
足足,泡上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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ρΘ18H.νīρ 一六四、活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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