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崔珉贞觉得，就算是情侣，在私底下或许什么都会做，但有人在的时候，多少也会矜持一点吧。
    一点适当的挨挨碰碰，就已经显得足够亲密，可以误导旁人了。
    特别是像她这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女子，在与爱人相处时，不需要像某些特殊职业的女性在工作场合那样，做得那么夸张；也不会黏乎乎地像连体婴儿一样。
    那样都会给人感觉有些轻浮，画风错位。
    所以她只是略显云淡风轻，表现得既不排斥和杜采歌有身体接触、又没有刻意地做出太火热的举动。
    她连续举杯，向杜采歌敬酒。
    等崔珉贞说了几句恭喜的话，朴慧妍接过话题。
    她没有急于开启视频让崔先生和杜采歌聊天，而是在小小地恭维几句后，又将话题带到了杜采歌最喜欢最擅长的领域——电影领域。
    她用好奇、兼有一些小崇拜的目光看着杜采歌，用不算字正腔圆、但很流利、用词很规范的华语问道：“杜先生，我看了您昨天参加的访谈节目，您的一些见解实在是……实在是太棒了，让我茅塞顿开，想通了很多东西。我可不可以请您指点一下？”
    杜采歌笑道：“请讲，指点不敢当，我们交流一下。”
    朴慧妍眨着那双细长，而且很媚的眼睛：“昨天您说，我们亚洲的电影要在西方国家取得漂亮的票房，就得让西方观众看懂。可是要怎么才能让西方观众看懂呢？”
    所以说朴慧妍是个很聪明，很知道怎么在男权比较强大的棒子国社会生存的女性。
    她很懂得怎么满足男人小小的虚荣心，让男人自我感觉很好——比如，通过认真地询问他擅长的，能解答的小问题，在他回答之后摆出崇拜的眼神：哇你好厉害啊！
    这个时候，大部分男人都会飘然，感觉良好。
    而当男人自我感觉很好时，就很容易对当时陪伴在身边的女性有更多的好感。
    “怎么让西方观众看懂？”杜采歌笑道，“其实我在昨天的节目里已经讲过了。”
    朴慧妍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说：“那是讲给大家听的，我想听您讲一点……”
    她身体前倾，越过杜采歌看了看崔珉贞，“用华语怎么表达？”
    “私货。”崔珉贞笑眯眯地说。
    “对，私货！”
    杜采歌无奈笑道：“其实就是那些，我没保留什么，该说的都说了。就是尽量以动作片、科幻片为题材，减少叙事，减少说教，减少哲学思考，增加打斗场景，使用符合西方人思维方式的叙事方式……”
    “您讲明白一点嘛！”
    杜采歌心说，你这么对我发嗲，你男人知道吗？贵圈真乱啊……
    他收摄心神，笑着回答：“我举个例子吧。”
    他把“贫民窟的百万富翁”的剧本简略地讲了一遍，这个剧本他已经写了出来在上面备案了，不怕被剽窃。
    讲完后他在朴慧妍崇拜的目光里说：“这是我新写的剧本。你看，这部电影想表达的，其实是东方式的，缘分，宿命，有点偏佛家的东西。我如果拍摄这部电影，会反复地用“命中注定”这词。但是呢，这个西方观众也能看懂啊，他们会从自己的思路去理解。其实他们没有真的懂，是理解错误了，但他们觉得自己能看懂。而且奇妙的是，虽然他们的理解有偏差，但并不影响他们理解剧情。”
    停顿了一会，杜采歌问：“你知道在剧中那句台词，‘这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会用什么英语来表述吗？”
    “什么词？”朴慧妍想了想，“it’s fate？destiny？”
    看得出来，朴女士的英语一般般。
    杜采歌没有纠正她说，fate一般指坏的命运和结局，而这个剧本里是大团圆结局，不适合；destiny其实还算合适，但并不深度符合电影里想要表达的。
    “it’s written。”
    朴慧妍再次露出疑惑的目光，她将这个词咀嚼了一会，“written……写好了的。命运已经写好了，是想表达这个吗？”
    “这是让西方观众去理解的。他们会觉得，哦，原来这就是东方思维，东方人认为，命运是早已写好了的。”
    “那……其实原意是怎样的呢？”
    杜采歌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当剧本里的主角说出，‘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你会去怎么理解？”
    朴慧妍目光向天，漂亮的眉毛微皱，过一会才缓缓点头，表情有些微妙：“我懂了。”
    杜采歌不知道她懂了什么。
    对这句话“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不同文化下的人，一定会有不同的见解。
    就算是相同文化下成长起来的人，观点也会有微妙的区别。
    而如果翻译成“it’s written”，那就更是完全另一个意思了。
    但妙就妙在，不管你是什么文化的人，都能从中领悟到一些东西。
    至于你领悟到的，和导演想表达的是否一致，那就呵呵了。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这样一部优秀的剧情片，投资1500万美元，却拿到了3.78亿的全球票房。
    大赚特赚。
    其中在北美拿到了1.41亿。
    而在中国内地，则拿到了5400万人民币的票房。
    别嫌少，那个年代，内地票房都不怎么样，那个时候全国荧幕数才刚刚4000块，仅仅是药神时代的二十分之一。
    如果2020年上映，“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在中国拿到20亿票房简直易如反掌。
    而且“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在中国上映时，盗版已经满天飞了，没几个人会选择去电影院看。
    所以不能用票房来判断这部电影在中国受不受欢迎。
    通过豆瓣、论坛等可以了解到，其实当初“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在中国也是相当受到观众喜爱的。
    这样一部被许多不同文化都能接受、喜爱的偏文艺性质的电影，真的相当难得。
    如果是变形金刚那种爆米花电影，只要爽、画面酷就够了，剧情非常浅显，大家都能接受。
    可是“贫民窟的百万富翁”这种其实比较有深度的电影，表面上深刻反映印度社会和印度文化，实际上是反映西方人眼里印度社会和印度文化的电影，却能受到全世界的喜爱，确实不简单。
    何况它不仅仅是受到观众喜欢，也被专业人士喜欢，它拿到了多个大奖，在2009年的奥斯卡金像奖和美国金球奖上几乎是横扫之姿。
    在全球各个电影节、各种评奖体系里，总共获得137个电影奖项，80个奖项的提名。
    所以这部电影真的很让人深思。
    杜采歌一直觉得，如果能深刻理解这部电影，就能拍出让本土、也让海外观众都能接受的电影来。
    朴慧妍没有结束她的提问。
    她继续说：“杜先生，您在昨天的访谈节目里说，希望导演们不要去故意迎合西方观众。”
    顿了顿，她才提出自己的问题：“可是假如要迎合西方观众，应该怎么拍？”
    杜采歌不由得笑了：“很简单啊。男主角是西方英俊又粗犷的男子，有一点缺点，但真诚热情。女主角是本国的漂亮女孩，有一个小肚鸡肠、或者落后愚昧、或者偏执狭隘的本国男朋友，或是丈夫。”
    “西方男子做了些好事，比如与邪恶进行战斗，或者拯救地球，或者至少救了一个村子之类的。在这个过程中，本国的男人表现出种种可恨的一面，然后死了。而女主角当然要爱上西方男子。”
    “虽然西方男子要回国了，他国内还有妻儿。但这个女人还是无怨无悔，怀上了他的孩子，等西方男子走后，一个人辛苦地把孩子拉扯大，等孩子大了，再让他去寻找那个西方男子——这就是西方世界的观众最爱看的故事。”
    “处处体现了他们身为殖民者后代的傲慢自大，和播种全球的野心。”
    崔珉贞翻了个白眼，娇声说：“可这样的电影，在本国是绝对不会受欢迎的。我们棒子国如果哪个导演敢拍这样的电影，绝对会被民众骂死。”
    嘿，现在就“我们棒子国”了。以前你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是“棒子国如何如何，没有我们大华好。”
    她在朴慧妍面前如此注重细节，看来朴慧妍应该是带着考察她的任务。
    “我们大华国也不会允许的。国家越来越富强，民众越来越自信，这么谄媚的电影，在国内是绝对票房惨败的，”杜采歌笑道，“不过，如果我将剧本稍稍改一改，就能两头讨好了。”
    “怎么改？”两个女人几乎同时发问。
    杜采歌不假思索，因为这个问题是他早就考虑过的，“很简单啊，男主角选个亚裔、星条国国籍的帅气演员。女主角的身份变一下，是妖怪，或是吸血鬼，等等。女主角的原配，自然也是妖怪或者吸血鬼。故事情节也稍微调整，男主还是战胜邪恶，拯救世界，同时也想拯救女主的族群，让女主的族群能和人类和平相处。你们看，这不就两头讨好了？西方观众能看得懂也能接受，本国的观众也不会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