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却说之后三月的时光转瞬即逝,转眼间钦思离京日近,虽说这些时日钦思与京中亲友彼此亦常常聚谈,奈何终抵不过离别之局。期间贾珠已入职五王府充任典仪,因了这段时日五皇子遵旨留府养伤之故,除却上朝入部,便也鲜少出府,遂贾珠倒也无事可忙,倒常为五皇子唤来做了那陪练、书僮之类。贾珠只觉此番托了五皇子之福,自己的剑技倒也颇有进益。贾珠因此尚与钦思打趣曰若是长此以往,只怕自己的剑技将超越钦思。如今稌永因升迁而离府,五皇子万事不惯,倒也乐得唤贾珠陪侍身侧。倒常令贾珠做些整理籍册、研磨润毫之类的杂事,贾珠倒也得心应手,将那墨汁调得正而均匀、浓淡适宜,五皇子见状赞道:“到底圣上英明,明眼识才,令你充任了本王府上典仪,其余他人谁能及你?”
贾珠闻言惟戏谑对曰:“与其说是陛下识人不若说是殿下识人,若是贾珠于别府当值,只怕其余之人未尝能想到令下官做这等事……”
五皇子一面接过贾珠递来之笔一面笑曰:“何以不能?若论研墨之事,你较了稌永尚还胜任些许。未想你虽长于贵胄之家,身上却无丝毫纨绔之气。”
贾珠则道:“殿下谬赞,殿下此言便不怕稌大人听了寒心?好歹稌大人贴身侍奉殿下这许多年。而下官入职五王府不过一月,何德何能及得上稌大人?何况若单论研墨之事,在下亦不过凑巧,身侧有人素昔对了那研墨之事一窍不通,若无人伺候笔墨,只怕得沾清水写字了。”说到此处贾珠暗地里笑了笑。
五皇子闻言反问道:“此话当真?难以置信林大才子竟不谙研墨之事,当真奇事一桩!”
贾珠解释道:“他不是不谙,是不惯罢了。大少爷自小为人伺候笔墨,尽管三岁成诵、四岁能文,然自小万人伺候读书,对那研墨之事何尝亲力亲为过?若令他自己动手,只怕是墨色不正、浓淡不均,遂少不得周遭之人勤勉些许,在下大抵便是于那时练成此技……”
五皇子则道:“如此他下场之时不得他人伺候,自己又当如何研墨?”
贾珠答道:“说到这事,彼时他为下场倒也很是练习了一阵自己动手研墨,然到底难尽如他意,遂我便想了一法,寻来那可密封的有盖玻璃瓶,命家人天未大亮便起身为大少爷研墨,调好之后将墨汁灌入瓶中密封,与了砚台纸笔一道携了带入场中,乃是整场科考之中惟一未用墨锭之人。虽是陈墨,到底较了令他亲自动手研得不匀不正好上许多……”
五皇子一面闻听贾珠解释,一面饶有兴味地打量贾珠一阵,贾珠见状忙不迭问道:“殿下,出了何事?”
五皇子惟轻笑对曰:“本王本不解这几日你缘何较了往昔心情畅快,如今看来倒也猜到几分了。想必是珣玉便要归京之故,可如本王所言?”
贾珠:“……”
五皇子随即又戏谑道曰:“仪儿,可知你但逢提起珣玉,便换了一番神色,变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全然迥异于往常模样~”
贾珠闻言顿感赧然,忙不迭垂了头,亦不知如何辩解搪塞,心中尚还半信半疑,不信自己面上看来变化当真那般明显,只得道句:“殿下说笑了……”
不料却听五皇子忽地转了一个话题道:“你可觉在本王身侧充那典仪,乃是屈你之才?”
贾珠闻言忙长揖对曰:“下官不敢。此番下官官升一级正是圣上恩典,下官惟有感恩戴德、脑肝涂地以酬圣恩!……”
未想却闻五皇子说道:“无关你如何作想,本王倒觉典仪确也令你大材小用。对你之才,本王最是清楚不过,你断非珣玉那般生而自当任职礼部翰林之人,当然如此断言林大才子只怕委屈了他。然于你而言,文可充那帐下幕僚谋士,决胜千里;武可任那阵上参领大将,剑下厮杀。你虽生性不喜纷争作战,然若迫不得已征战沙场,倒也毫无心怯。到底浴血封疆、醉卧沙场乃男儿豪气,你亦不乏之,遂本王兵部方是最能令你崭露头角之地……”
贾珠听罢面上不答,心下暗忖曰无怪乎五皇子素昔得众将拥护,除却骁勇善战与厚赏养士之外(贾珠入职五王府后方知五皇子将此次圣上所赏之贼产悉数赏与麾下将士,五夫人亦尽皆赏人,便连圣上未赏之钦思亦得赏银一千两),亦有那知人善任之故,便是对了自己这一文官尚且如此,武将自不必说,因而方令众兵将无不死心追随。
正如此念着,便又闻五皇子说道:“……可还记得本王之言,你注定归于本王麾下。本王欲令你长此以往供职兵部,奈何圣心难测,将你调离本王身侧亦非意料外之事,遂此番本王惟有率先提出令你先行充此典仪之职,圣上料此职小,无关紧要,遂方才允了。”
贾珠闻言方暗忖,正因如此便将他强行打成五王一派了吗……
随后只见五皇子笑得意味深长,接着道:“……然此职断非长久之计,大抵你充任这典仪,享过这两日清闲,便当重回兵部。”
贾珠听罢心下暗警,隐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近十月月末,煦玉方归京里。到达京中之日,贾珠早于之前来信中闻知,遂到那日,特意向五皇子告假,携了黛玉熙玉等一道,亲身前往城外洒泪亭迎接。而彼时距离钦思离京惟剩一日,亦算赶上再见一面。
彼时珠玉二人久别重逢,如何柔肠寸断,对洒痛泪,尽诉相思之语且不言,只道是见了彼此光景,只觉同昔日分别之初相比,是大为不同,将彼此很是细察一番,皆道此番是大感意外。虽实则分别一载,然心下只如分隔三秋。遂此番相见,皆是难舍难分。贾珠见了煦玉左手掌心之伤,心下暗自疼惜不止,嘴里直怨煦玉何以不知趋利避害,明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何以竟与那刺客对面相抗。又道如你这般要强鲁莽,今后自己又如何安心与之分离……你便是不顾惜着自个儿,尚需顾惜着我,你若有是甚三长两短,令忧心你的我情何以堪……说着竟潸然欲泣,煦玉见状亦是悲酸万分,将贾珠搂在怀中,百般劝慰安抚,贾珠方才渐渐止了,口中只喃喃说道“今后我哪儿也不去,惟留在这京城之中与你守在一处”,随后又将那家传玉佩从身上取出,托于掌中感慨万千,心下暗忖自己为了此玉倒也险象环生、历经波折,只此事不可告知煦玉知晓。亲手为煦玉悬于腰间,道句:“此番我且依君之言好生携了此玉归来。”
此番归京,蔡新、史调二人自是先行回了京里自己家中,则谨则并未进城,径直前往趣园与应麟相会。只见煦玉此行所携之物中,除却自己乘了一车,单就行李便另装了两大车,大多竟为南下途中购买的书籍古玩之类。未及前往荣府,便先行回了林府。期间贾珠亦将此次南征封赏并了钦思之事告知与煦玉,煦玉闻言亦很是唏嘘嗟叹一回。又道今日面见聚首已是不及,只得明日清晨一道乘车前往城外为钦思送行。
另一边却说熙玉乡试成绩是早已揭晓,然熙玉却因畏惧煦玉责怪而一直不敢去信告知,便是煦玉亲自来信催逼询问,亦不回应。煦玉已是猜到大抵成绩不甚理想,彼时煦玉已是心中有气,只道是既未得佳绩,尚且不思反省悔改,更是错上加错。熙玉亦知此番哥哥定然饶自己不过,城外迎接之时便不敢走近跟前,惟远远躲于一旁。幸而贾珠从旁相劝曰有话且回了府里再行理论,莫令外人瞧了笑话。熙玉闻罢方才隐而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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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麴尘走马侠客南下(五)
? 待回到林府,煦玉不及歇下,便命熙玉前往卧雪听松室等候。待自己入内更衣毕,便前往好生理论一回。此番贾珠与煦玉一道携手进入书房中,专程拉了煦玉往炕上坐了,二人摩肩挨股地坐着,便于自己就近宽解一番。只见此番熙玉低头垂首地立于炕下,战战兢兢不敢稍发一语。煦玉便开口问道:“且实言此回下场点了几名。”
熙玉只得答道:“回、回哥哥的话,点、点了第十名……”说到最后已是低不可闻。
煦玉闻罢登时怒上心头,啪的一声将手往一旁炕桌上一拍,另一手的撰扇亦跌落在地,怒而斥道:“为兄先前料想便是未中那五魁,倒也能在七八名之间,不料却惟点了十名,何以竟考出这等成绩?!……为兄离京之际尚且三番四次申令此番下场在即,千万不可怠慢,需勤勉用功,你却将为兄之言尽皆做了那耳旁风……”一面说着只觉尚不解气,随即又欲立起身来训斥。不料竟将自己气得低血压发作,一瞬间只觉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幸而贾珠从旁搀扶着,令煦玉重新坐下。
地上熙玉闻言被唬得七魄去了其六,忙不迭跪下磕头道:“弟知错,弟知错,但凭哥哥责罚,还请哥哥千万息怒,莫要气坏自己身子……”
这边贾珠见状不忍,将煦玉拉着坐下后,又下地欲将熙玉从地上拉起身来,未料熙玉竟还犟着不肯。贾珠无法,只得又转身坐回炕上,一面拾起煦玉的湘妃竹泥金面撰扇撑开为其扇风,一面倚在煦玉身上劝解道:“何以刚回了府里便大动肝火,何况怒气伤肝,对身体亦是不好;这人如何没有一个失手的时候?哥儿除却上回录科下场,乡试这般大考下场还是头一回,紧张怯场、发挥失常亦是有的,加之又有你这兄长从旁敦促责令,定着那高目标,哥儿心下觳觫难安在所难免……何况不巧遇着那荒疏的房官亦是可能的,又并非人人皆如玉哥这般衡文谨严,只怕一个不慎便也屈了真才,此事乃科场常态,玉哥亦不是不晓……而如今不过是乡试罢了,便如珠儿当年,乡试会试成绩皆不甚理想,最终殿试倒也差强人意。此番乡试并非最终成绩,玉哥何必就此急着动怒?何况乡试中举,哥儿好歹亦是举人了,你这做哥哥的何以不跟着高兴一回,便连我家老爷亦千里迢迢写了信来询问道贺,巴不得令宝玉也跟着下场碰运气……好在会试尚需待到来年二月,哥儿大可抓紧这半年时日好生温书备考,兼了如今玉哥亦已归京,再亲力辅导指教一番,便也不惧不能取得佳绩……何况如今便是一味苛责亦是无用,还不若你这做过房官的哥哥好生帮助哥儿分析总结一番,正可查漏补缺……”
这边煦玉搂着贾珠,闻罢贾珠之言方才将怒火息了一半,心下亦觉贾珠之言在理,然每每念及熙玉惟得第十名,与了自己内心期许相差甚远,便止不住动怒,口中仍不肯放松:“熙儿此番乡试成绩实乃事与愿违,为兄念及于此便难有宽宥之理。”
贾珠则道:“何必如此急着便下结论,不若先看过哥儿草卷再行评定。”说着便转头对地上的熙玉说道,“熙儿还不将你场中所做草卷取了来令你哥哥看过。”
熙玉闻言略为迟疑,生怕哥哥见了自己场上之文心生不满,正踟蹰着,便闻座上煦玉道句“还不快去”,熙玉听罢忙不迭立起身前往自己书房取那草卷。而书房门外,众小厮知晓此番煦玉动了怒正恼着,便立于门外屏声敛气地静候,不敢吱声。随后见熙玉出了书房门,其中有熙玉的小厮忙不迭上前询问“少爷无事吧,大少爷可有动怒责罚”,此番便连黛玉亦命紫鹃往二门这处寻了熙玉的小厮打探情况。熙玉只匆匆答曰“为哥哥申饬几句,倒也并未责罚,皆仰仗了珠大哥哥从旁劝解”便进了自己书房中取那草卷。这边众小厮闻言方才安下心来,执扇闻罢尚且神气活现地道句“但凡大爷在旁,少爷便是恼了大爷也能令他解气”。
待熙玉拾了草卷赶回煦玉书房,只见珠玉二人已坐到书案前,煦玉怀中搂着贾珠,贾珠则坐在煦玉膝上,手中还不紧不慢地替煦玉研墨。熙玉战战兢兢地将手中草卷双手递上,煦玉伸出一手接过览阅,贾珠则从旁润毫,一面兀自寻思一回,此番见了熙玉下场,方又忆起幼年之时自己与煦玉下场之事,而转眼便过去十余年,亦到了幼弟下场的时候,当真是光阴似箭,原来年幼的岁月竟已逝去了这许多年……
正如此念着,便闻见耳畔煦玉怒斥:“此乃何物?策对平庸,辞藻凡俗,何以竟交出这等答卷?!……”
贾珠忙回过神来,道句:“怎的又动了怒?”只见一旁熙玉被唬得不敢吱声,贾珠随即伸出本环住煦玉脖颈之手拾了草卷匆匆打量几眼,熙玉之文倒也做得一板一眼、合乎规范,令人无可挑剔,乡试点了第十在贾珠看来倒也并非甚劣绩,最终殿试中那进士是毫无疑问的。只煦玉本便不是凡俗之人,乃是才倾一世,众生谁能及他,遂眼光颇高,按了自己标准,众人之文在他眼中便也惟是凡庸之作了。彼时同期入职翰林的状元并了榜眼在他跟前惟有伏低做小的分。只贾珠又无法劝说改变煦玉这般性子,遂只得拿手抚在煦玉胸口劝道“莫恼莫恼”,又将笔递至煦玉手中,说道:“你便替哥儿改改罢,亦可指导一番。”
随后煦玉自己倒也不动那笔,只随口念了,贾珠代笔,依了题目将熙玉之文重新整改撰写一回,全文登时焕然一新,可谓是字字珠玑、言言锦绣,一旁熙玉见罢佩服得五体投地,难以置信同样的题目,哥哥如何竟能做得如此高妙无双。
贾珠见状则戏谑说道:“此番我倒替诸江西学子可怜的,依了你哥哥这标准,万人入不了眼,不知需得屈死多少学子,大约这一届是莫要指望中那秀才了~合该指望下一届莫得这般严厉的宗师。”
煦玉闻言对曰:“珠儿此言差异,经我提拔之人,大抵皆是真才实学之士,乡试便也不在话下。最终能中那进士之人定也大有人在。”
贾珠听罢附和道:“是是是,我的大才子,你做的都对,届时待那殿试尘埃落定,便等着这帮由大才子提携的生员进士上门来叩拜致谢好了。”
煦玉闻言但笑不语,随后方转向熙玉,将诸题目应答之法细细讲解一番,此番则按下不表。
当日夜里,贾珠自是歇在林府与煦玉相守,便是连黛玉亦留在自家府中歇下。却说煦玉虽是大愈之时起身回京,然到底尚未痊愈,加之途中一路奔波劳累,到达府中之时身子反倒不适。之后又因熙玉乡试成绩之故大发雷霆、大动肝火,便又将素昔旧疾勾了几分出来。然当夜煦玉倒也并未在意,珠玉二人久别重逢,离愁情重,便也难舍难分,难免纵情痴缠一回,当日夜间便也枕栖鸳鸯,被翻鹣鹣,巫山之上,暮雨行云。鸾笙凤管云中响,一声声乱了柔肠。一晌贪欢,莫可止息。彼时方才发现贾珠将戒指以麻绳串起悬于颈上,那麻绳将颈间肌肤皆磨得发红。煦玉见状便问缘故,贾珠只得拿话搪塞曰自己出征在外,行军匆忙,怕有个不慎将戒指失落了,方戴于脖子上,但凡人头不落,这戒指便也失落不了;加之胸腔靠近心脏,将这戒指悬于心上,倒好令自己时时记得他二人之情意。一旁煦玉闻言亦是感慨万千,随即亲手替贾珠将那麻绳解下,将戒指重又戴回手指上。
不料待到半夜,煦玉随即病来如山倒,便也起不了身。然次日又是送别钦思出京之日,贾珠早已约好清早一道出城送行,如今见煦玉竟病得起不了身,只得令煦玉歇在家。然煦玉念及此番外任,与钦思已是许久未曾见面,亦未曾为之践行,如今回京尚且不及聚首,遂便也强撑着起身,坚持前往。之后珠玉二人自是乘了一车径直前往城外洒泪亭。
而钦思在离京之前大都身居五王府中,与五皇子一道日日切磋比试。贾珠于王府当值之时亦能常常见到。待离别之时钦思早提前一日命家人将京中行李整齐包好装车,于山东省东昌府置了房舍,将家具行李皆运往该处安置。
出发当日,五皇子亲自将钦思送出五王府。钦思立于车驾前,对跟前负手而立的五皇子跪拜叩头,随后钦思立起身来,未诉临别话语,惟强笑打趣道:“若殿下有朝一日得闲,且千万移驾山东东昌,与弟聚首,莫令弟倚栏凭眺,独守空闺啊~”
五皇子闻言颔首对曰:“你既有此愿,本王定不负你,当‘临幸’你处。”
钦思听罢长揖:“如此弟多谢殿下。殿下保重,弟就此别过。”
言毕登车,五皇子命前来送行的稌永将钦思送至城外。待目视钦思车驾行出视线,五皇子方转身回到府中。
此番来到城外洒泪亭,已有不少送行的亲友候于此处,钦思下车皆一一招呼道别。而只见贾府的车驾虽停在此处,却并未目见贾珠人影。待钦思与众人尽皆别过,仍不见贾珠,方步至车驾前询问赶车的郑文道:“你家大爷可曾到来,怎的不见你家大爷人影?”
郑文忙答:“大爷正在车中。”
钦思闻罢奇道:“在车中怎的也不露个面?”说着便伸手掀开车帘,只见此番贾珠与煦玉正一并坐于车中,煦玉闭眼靠在贾珠身前,贾珠揽住煦玉身子。钦思见状不待人开口,便率先谐谑说道:“二位既来了这处,又非秀门闺户的姑娘家,好歹露个脸打声招呼,何以这般只顾痴缠腻歪在一处,感情好得竟不可分离这须臾片晌光阴?……”
贾珠对曰:“抱歉,此番他身子欠佳,吹不得风,遂不可出来应酬。”
钦思听罢,只见煦玉当真穿着夹衣笼着披风,正是病体怏怏之状,倒也不甚在意,坐在车沿上斜睨着车内二人打趣道:“据闻珣玉兄乃是昨日方才归府,今日见兄这般模样,敢情是夜里太过放纵孟浪,待到今日便消受不住,兄需记得节欲保身、修身养性方是正途……”
这边他二人闻言,贾珠见钦思此番竟歪打正着地说中了一半,心下有些赧颜,而一旁煦玉则双眉倒竖,心头火起,登时便欲撑起身子怒斥:“岂有此理!竟道这等混账之言……”奈何嗓音喑哑,勉力说了几个字便又猛咳一阵,说不下去。
贾珠伸手再度将煦玉身子揽过来,一面替他顺着胸口一面道:“谭兄这是什么话?他身子本未大安,又因家中哥儿科场之事心中正不痛快,怄了两日将自己怄得病了。从昨日半夜起便病得起不了身,今晨连话也不大说得出来。然念及今日谭兄远行,久别未见,便也不顾病体难安,强撑着出门为兄送行,谭兄竟还道此混账话……”
钦思听罢只得忙不迭作揖请罪,道句:“兄且原谅小弟方才无知孟浪了。”
随后贾珠掀起车窗帘子往外觑了一眼道:“今日谭兄是从何处出发?”
钦思答道:“弟今日是从五王府出发,与殿下辞行后出的城。”
贾珠闻言又命车外润笔取一百两银子作为程仪赠与钦思,作为珠玉二人心意。钦思依礼辞谢一回方收下,又道:“此番殿下已赠了弟不少盘费,又专程命稌大人送弟出城,此番你二人又多礼,这令弟日后思及京里众友的好处,又如何割舍得下……”
贾珠听罢这话倏觉伤感,遂道:“便是十里相送,亦有别时,谭兄不必难过,日后适或在下等出了京,正可前往拜访谭兄,尚有相见之时。”
钦思闻言长叹:“此番匆匆离京,自小生长之地已非吾家;天涯虽大,然何处是吾家……”
贾珠听罢这话尚且不知如何答话,便闻见一旁煦玉哑着嗓子道句:“‘恨匆匆,萍踪浪影,风剪了玉芙蓉’……”
钦思闻罢登时愁肠百结、欲哭无泪,开口说道:“弟知晓林大才子无书不知,何必在此显摆,说这话给弟添堵……”
煦玉则道:“你可是忘却了?彼时在静王府行令,你不正巧凑成这句曲文。如今看来竟是一语成谶。”说着又是一阵猛咳。
这边钦思闻罢感慨万千,好不心酸。之后不待有人开口,便听见车外有人问道:“是鸿仪的车吗?”正是孝华携了柳菥前来,“怎的不下了车说话?”另一边稌永亦迎上前来。
车里贾珠只得忙不迭解释一番,珠玉二人与车外众人招呼一阵。之后钦思家人前来道曰时候不早了,催促钦思启程。钦思命家人携了酒来,与众人把盏辞行,各人皆饮酒敬了,随后各道珍重,钦思方洒泪登车,一路南下,从此浪迹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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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朝堂风云虎兕相斗(一)
? 上回说到煦玉回京,次日即大病一场,只好留在林府将养,便连荣府亦无法前往请安,期间贾珠林府荣府两头往来照看。此番煦玉带病进宫面了一回圣,便忙不迭去吏部述职之后便告了病假。
却说煦玉出任学差所奏之事并了所亲手经理之周家椽一案皆是关系重大,在煦玉尚未回京述职之时便由京中遣了钦差前往复查并将此案转呈刑部并大理寺复审。然煦玉回京之后,各部竟皆未曾有召见他之迹。甚至于待煦玉告了病假之后,吏部尚书三皇子亦爽快地挥手放行,并意味深长地添了句“此番詹事大人大可好生将养,其余诸事亦无需忧心”。贾珠并众亲友闻知皆忧心此番煦玉因了周家椽一案得罪了吏部侍郎,只怕周家椽一案被吏部搁置且照例考核成绩指不定亦被吏部别有居心地篡改,遂令煦玉成了如今这般类似于停职休假的状态。
惟煦玉见状不甚在意,对诸事不闻不问,总归了如今他确也病重,无法入部当差,便也正可借机安心休养不作他想。卧床养疴期间一面与贾珠恩爱相守,又趁着闲暇亲力指导熙玉来年会试之事。
另一边,却说周家椽之兄,当今吏部左侍郎周家楣闻说兄弟之事,心急如焚。加之此事已闹得轰轰烈烈,如今已无法再令圣上闭目塞听,装作对此事毫不知情。遂周家楣首先前往上司吏部尚书三皇子跟前跪启哭诉,痛陈一番,将此事归咎于自己对兄弟管教无方,方致使兄弟一时头脑发昏,失足于此。恳请三皇子念及自己仅此一弟的份上,代为将此事宽解一二,至少留其性命,莫要赶尽杀绝。三皇子难却其情,念及周家楣到底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对此事当无法坐视不理,遂答应届时为其在圣上跟前求情。
得了三皇子保证,周家楣方借了吏部职位之便想方设法扣押了吏部中煦玉对此事的参奏并了其余相关官吏对此案的陈词,不令其传至圣上手中。同时还欲篡改江西抚台对煦玉的照例考核成绩,欲将其参劾了。然如今此案的卷宗并了人犯供状皆收归刑部并了大理寺掌管,此案若是被刑部审实了,只怕周家椽便永无翻身之地。遂周家楣便也私下联络贿赂刑部尚书郭应霖,取下厚金,道是事成之后重重致谢。试图令刑部与自己窜通一气,捏造罪证供词,以减轻周家椽之罪。那郭应霖耐不住重金诱惑,心下有些活动,然又念及此乃圣上钦点的案件,下令严查。若被发现自己从中作梗,只怕届时得了银子也没命花销。思及于此,这郭应霖便也踟蹰了,面上敷衍着周家楣,对周家楣所行之事睁之眼闭之眼地放任不管。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即便那刑部尚书大人尚且半推半就,部中倒有那眼馋了周家楣权势金钱之人有心巴结,遂甘愿为他做这帮凶之人亦是大有人在。
这边周家楣见很是打通了几处关系,只道是如此下去倒也能瞒天过海,花那时间做成假供,只求能将兄弟的死刑减缓,再徐徐图之。因此案已由京师接管,遂周家椽等钦犯皆被押解进京,关押在刑部大牢,由刑部官员审讯。那周家楣私下贿赂刑部官吏,与审讯的官吏一道做成假的供状,以期能令周家椽起死回生。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头上刑部尚书虽对了那周家楣等人暗中作梗视而不见,然其下刑部侍郎偏巧正是南安郡王炎煜,素昔与了贾府交情深厚,与珠玉二人乃是至交好友,知晓此番圣上命复查之案乃是煦玉经手,遂便也格外留心,待刑部遣人将从南昌府知府处寻来的卷宗、供状等物携了回京之后,炎煜便先行将些卷宗、供状之类的命部中心腹私下里誊录一份,自己亦就此览视一回,只觉此案全无疑点,煦玉并了江西抚台、南昌知府的处置皆是合情合理、合乎规范。随后方将这卷宗等移交刑部其余诸人手中,尚书大人一面着人装腔作势地调查审讯,一面暗地里又与了周家楣勾结。待之后作出的几份复查奏疏皆真假参半,炎煜见罢方觉其中定有隐情。只炎煜知晓此事怕有顶头上司刑部尚书掺合其中,自己这一侍郎不可直接驳了上司的颜面,与之争锋相对,遂另寻一计,私下寻了大理寺卿相助。
却说无独有偶,这大理寺卿正是东安郡王穆莳,不仅这四大郡王之间是素有往来,且与了贾家亦是老交情,荣禧堂上的乌木錾银对联便出自这穆莳之手。如今这穆莳已点了大理寺卿,遂炎煜便前往寻了穆莳,私下将此案之事道明。总归了大理寺与刑部一道负责此案的复查,遂将这原件交与穆莳,令其从中代为周旋一番,便也无需自己亲自出面顶撞驳了上司颜面。穆莳倒也一口应下,将此事交与手下负责此案之人。
这边刑部押着此案迟迟不令其上报,那边负责与吏部一道审核学政成绩的礼部已向吏部示意提取江西巡抚对煦玉的考评。那周家楣因对煦玉怀恨在心,遂有心参劾煦玉,便欲将那考评暗自篡改一回。不料礼部尚书孙家鼐正是煦玉会试的座师,煦玉常任礼部翰林之职,对煦玉品行最是清楚不过。此番见吏部呈递的考评不甚属实,遂即刻下令复查,命人联系了江西巡抚董毓葆,将其对煦玉的考评核对一番。那董毓葆知晓朝廷复查周家椽一案,亦欲从此案中谋得好处、分得一杯羹,自是对煦玉功绩百般赞扬,只道是煦玉充任学政期间殚精竭虑、带病强撑,拨乱反正、奖惩分明,毫无徇私舞弊、中饱私囊之嫌,且对了周氏之案断案分明,审判严谨,便是连察举推荐的生员亦是考文察行、虚公衡鉴,令一省学子饱受鼓舞裨益。这孙家鼐见罢这般考评自是心满意忺,倒将那周家楣气了个吹胡子瞪眼,却又无话可说。
随后礼部将煦玉任职学差的考评成绩一并上疏天听,其中自又夹杂了董毓葆等人对周家椽之案的陈述说明。景治帝见罢,方忆起自己之前下令刑部并大理寺复查此案,随即责令刑部将此案的复查奏疏递上。这郭应霖无法,只得将那做过手脚的结果呈递上去。景治帝阅罢只觉周家椽等人大有可恕之处。随即又命大理寺等人呈递,却见两份奏疏所述之案全然不同。景治帝见状心下大疑,忙不迭召见一干人等责问,倒也是各有各理,遂责令两拨人等严加彻查,定要将此事审个滴水不漏、查个水落石出。此番彻查,刑部尚书、刑部左右侍郎、大理寺卿并了少卿等诸官员一道开堂审讯,那周家椽起初尚还抵赖,欲按周家楣等人设计好的供状招供。不料却为大理寺卿穆莳并了南安郡王炎煜一道坚持使用重刑熬审,连续审问了一日一夜,那周家椽终是抵不住,将所知之事尽皆招供,与之前煦玉最初呈递的供状毫无二致。而那周家楣从中作梗之事当是瞒之不住,被顺带着一并被查了出来。话说此案本无可查之处,除却彼时周家楣试图混淆视听所做的那些手脚之外,其余事实皆是一清二楚。遂此番彻查不过是将那些遮眼的烟云一并驱散,此事真相便也再清楚不过了。
这边景治帝见罢案件始末,亦是震惊,之前未想周家椽凭借家中权势竟将整个南昌府的科场搅得污浊不堪,致使江西一省科场凋敝。幸而此番调遣林煦玉二任学差,临时出任江西,方将赣省科场之案破获,将学霸擒下。随后又仔细审阅一番煦玉上疏所奏之科场十弊,更是大加赞赏,道曰非大眼光、大手笔、无治世之才者不可成此大事,乃本朝精通学务之第一人。随后又将此十条积弊并了应对之策定章成法,命之后的历任学政尽皆谨守遵循。而与此事之中相关诸人中,周家椽等人依循原判,决不开复;周家楣则受革职处分,因了期间三皇子代为求情方才未曾重罚;而参与破获此案的董毓葆、刘秉衡、定保等人皆受封赏,而煦玉则官升一级,擢升从二品内阁学士,因彼时煦玉正告病假,遂允其愈后上任。此乃后话,此番且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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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朝堂风云虎兕相斗(二)
? 另一边,却说刑部并了大理寺为彻查周家椽一案而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待于府中将养的煦玉并了惟前往五王府当值的贾珠皆知之不多,因彼时相关官吏皆是讳莫如深。于林府将养了半月之后,煦玉方得以起身,彼时贾母已令贾珠并了其余家人催了三四回,遂煦玉待好转些许,便忙不迭携了黛玉熙玉一道前往荣府请安,与贾珠一道居于荣府之中。
之后一日,珠玉二人偶然从外出采办的剪纸口中闻知于煦玉外任期间代理詹事之职的少詹事正寻人添置三品官服,料想是要升官了。这边煦玉闻知倒也无可无不可,心下早料到自己此番因周家椽之案怕是触犯得罪京里的权贵,此番受人弹劾排挤亦是意料之中之事,便是自己因之失了乌纱,亦不是甚大不了之事。然贾珠闻罢倒也心疼叹惋,随后便开口劝慰煦玉道:“之前我亦曾闻说刑部并了大理寺正复查此事,尚未发布上谕公布此案结果,我们现下且莫要妄自揣测方是。我想南安王正是刑部侍郎,据闻这几日正忙得脚不沾地,等过了几日我私下向王爷打听一番,便知大概,此番且莫要忧心……”
煦玉则揽过贾珠说道:“此番我并不忧心。我当日所为不过顺应己心,做我应做之事,至于如今他人如何看待,倒也无关紧要。古人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若我得以高居庙堂,则尚可担君之忧、辅君当道;若庙堂容我不得,我亦不过修身于世……”
贾珠则打趣道:“倘若庙堂当真弃了你,倒是有眼无珠呢,再上何处去寻了这般正经肯干的为官之人?……”说着又将煦玉撂于身侧的那柄湘妃竹泥金面撰扇拾了在手中把玩,转了话题道,“我记得我离京之时玉哥尚且用着一柄水摩骨玉雕花撰扇,如今怎的又换成了这湘妃竹的?”
煦玉闻言方忆起那柄扇子正是那次贾琏解酒撒泼之时摔坏的,然又不欲将此事告知与贾珠知晓,令其平添不快,遂随口搪塞一句道:“那柄扇子为我赠了他人。”
贾珠听罢倒也不甚在意,忽地念起一事,忙不迭从煦玉怀中翻身坐起,亦为以此事纾解煦玉之怀,令他高兴一回,遂说道:“我就这柄扇子题首诗与你罢。”
煦玉闻言来了兴致,问道:“题首何诗?乃是珠儿自己作的?”
贾珠则答:“并非我自己所作,我作的有何稀奇,只怕入不了大才子之眼。我题首前人作的。”
煦玉道:“前人做的倒也无甚稀奇,前人所作且珠儿亦知之诗,还有何诗乃我所不知的?”
贾珠听罢煦玉这一轻狂之言,对曰:“呵,玉哥莫要小瞧了珠儿,总有那玉哥不知之书,不识之诗。此番我便题首英文情诗,看玉哥可解不可解。”
煦玉倒也坦言:“若是洋文的,我倒真不可解。”似是又忆起一事,却又踌躇了,“此番莫要又是那等奚落挖苦人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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